天色微明,男人将门拉开一条缝隙,伸出头去。纷纷扬扬的大雪掩住了一切,天地都被皑皑白雪包裹着。
冷风卷着飞雪顺着门缝灌了进来,火盆里的炭火腾地燃起,吹起的火星飘了起来,一闪即逝,姬不灭一个哆嗦将身体缩进了被子里。男人关上门,看着炕头沉睡的3个孩子,和妻子对望了一眼。“给他多披件衣裳,我送他一程。”说完,男人摘下墙上的硬弓,将箭囊束在身后。“这样的雪天,也许可以打到大东西!”
女人转身在床头的柜子里找出一件小孩的狐裘,将连夜缝好的褥袄和布袍一件件套在姬不灭的身上,用丝绸的带子束紧,最后才将狐裘披在他的肩上。做完这些,女人还是没有忍住泪水,搭在姬不灭肩头的手始终舍不得松开。
泪水滴落在姬不灭的脸上,他惊异地抬头,看着女人的脸,那一刻,她很像他的母亲。女人蹲下来看着他,他有些恍惚,他突然摊开双手想要抱抱这个像母亲一样的女人,女人却摇摇头将他推开了。他一时怔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想起来了,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他再也见不到了。
男人打开房门率先走了出去,姬不灭将桌上的匕首揣进怀里,回头再看了一眼整个房间,一扭头站进了风雪里。
“你的玉佩!”女人拿起桌上的玉佩倚在门口,将玉佩递了出来。
“如果我能活着!”姬不灭回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睛憋得通红。“能报答你们的时候,我会来取!”说完,他迎头走进了那场漫天大雪。
女人望向男人,男人也在望她,他们对视了一眼,便一起看着渐渐远去的姬不灭。他们觉得那个小孩就像是一个空虚中的过客,一旦离去就将再次化为虚无。
男人追上了姬不灭,两人并肩在雪地里行走。这个村落里也遭受过屠戮,每间房舍的廊柱上都有刀剑劈斩的痕迹,在人们够不到的地方还留有没有拔取的箭矢。
走进山间小道的时候,男人打破了沉默。“其实,其实我也只是听说,未必就是真的。”男人加重了语气。“道观的事情,神仙的事情,也许就是人们自己编的!”
姬不灭没有停下脚步,他继续向着深山走去。“叔叔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如果叔叔最近碰见一个女孩,她今年12岁了,大概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个高度。“如果她遇到了什么困难,请叔叔一定帮忙。她如果打听我的消息,你就告诉她,我已经死了,怎么死的都行!可以么?”
“这......”男人陷入了沉思。
姬不灭停了下来。“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来!”他顿了一下,将身上的积雪拍了下来。“你不用再送我了,我终究还是要一个人走的。”
男人将麻布包裹的干粮放进他兜里后,转身离开了,茫茫大雪之中,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身影。
姬不灭一头扎进风雪里,再不回头,他不想去找什么神仙,他想找的仅仅是一个容身之地,一个没有杀戮的地方。山下没有,那么山上一定会有。那里连战马也上不去,步卒也不会爬这么高去杀人,在他心里,山越高就越安全,只要那里有人,他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望着最高的山峰,已经没有了退路,怀中的干粮无法支撑太长的时间。他想赌一把,拿命去赌,赌那座山上究竟有没有人。
几天的雪一直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风小了一些。雪已经漫过了膝盖,每一步都很艰难,他有些沮丧,山中没有人走过的痕迹。走到山腰的时候,风大了一些,吹在脸上连呼吸都不顺畅。
脚下的道路不似山下那般湿滑,树木也变得稀稀拉拉,没被积雪覆盖的地方,坚石突起。终于,一阶阶台阶映入眼帘,他分开积雪小心地靠过去,吓得脸色卡白。台阶旁边就是陡崖峭壁,踢开的积雪瞬间掉进了万丈深渊。
他离开崖边,手扶着坚石,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台阶转过一个弯,开始离开悬崖,积雪似乎一直有人清扫,台面上积雪很少,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比积雪更加难走。
山顶上的风大了许多,姬不灭一度走得气喘吁吁,跌跌撞撞。走上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眼前豁然一亮,山顶的巨石像是被巨斧劈过一般平整,积雪被扫的干干净净,深褐色的石面清晰可见。
一间道观出现在眼前,观里都是云雾。门外立着一位老者,须发花白,铁灰色的道袍随风扬起,他站在风雪中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来。他身后两侧站着两位魁梧的壮汉,就像两名贴身护卫,道袍穿在他们身上显得有些臃肿。
姬不灭站在远处和道长对视,然后缓缓移步向着道观走去。两人错身的时候,道长也没有问话,仿佛就是一个玩累了的孩子,应该回到家里。两名壮汉准备阻拦姬不灭的时候,道长这才回头,他用眼神制止了他们的行动。
姬不灭走进观内,天井中一尊三足加盖的铜香炉摆在面前,炉盖以祥云的纹路镂空,炉香顺着镂空处冉冉升起,漂浮在四周。两旁的长廊都有月门通向大殿后面,观里并没有供奉神像,而是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牌位。
姬不灭在靠近香炉的长廊座椅上坐了下来,这里被香炉的热气烘烤着,可以驱赶寒冷。道长又站了一会,他看了看天色,转身走了进来。他站在姬不灭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自己上来的?”
姬不灭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来到这地方?”
姬不灭低下头颅,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抬头。“我赌赢了!拿命赌的!”
道长身后的两名壮汉对望了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道长一扬手,阻止了他们的靠近。“以后你就打扫观里的卫生,一日三遍。”
姬不灭总是早早做完一天的工作,每到午后,他便坐在门口看着道长练剑。他的长剑在空气中划出各种好看的弧线,道袍被风灌满,里面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随着他的长剑源源不断地推送出去。
晚饭之前,道长还是喜欢静静地站在门口,望着上山的台阶,总是站很长时间,就像还在等着什么人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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