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檀石在宇文笙身边待了不过半月,所展现出来的军事天资和武艺让武骑军都深感惊艳。
战事胜利后,景安王带领武骑军与丰州城内的北周军汇合,进一步迎战与溃散军队汇合的乌桓骑兵,一方是为了保护宗庙所在的北周仅能调动的军队,一方是经历突袭重大损打算报仇雪恨的铁骑,丰州城下黑云压城,战事未开血腥气便在空气中弥漫开。
乌桓檀石化名沐檀假称作宇文笙的亲兵跟随在身侧,与景安王一同登上城墙,看着兵临城下安营扎寨的乌桓铁骑,景安王道:“兵力相当,好在丰州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倒也不是凶险之战。”
宇文笙默不作声,歪头悄声问身边的乌桓檀石:“你怎么看。”
“我方的确暂时占据有利地位,不过,白天我跟随卫队一起巡逻时发觉丰州城后侧部分,人烟稀少,无论是住户还是军队驻扎都十分薄弱,且城墙老旧,本不是什么要紧事,似乎也不涉及战局,但是若是铁骑军攻破那里,便能从后方断我城中粮草,骑兵行进迅速,一路砍杀,赶过去的援军一定不敌,且路途经过州府,有可能挟持州府官员或者将军,到时两方军队困于一城之内鏖战,形势会极为被动。”他冷静的分析道。
“你何以见得,乌桓骑兵能够发现那一错处?”宇文笙奇道。
“将军且看这。”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城墙地图,指了指丰州城后方,刚好是骑兵的粮草所在,原本乌桓骑兵的布置是能够首尾呼应,也是为将丰州城半包围,按此路线来回活动,定会发觉方才乌桓檀石所说问题。
“果然凶险。”宇文笙叫来左右参将,吩咐将乌桓檀石所述位置严加的防守,并且埋伏好一支精兵,防止偷袭。他看了看身边低首沉默的乌桓檀石,尽管换上了汉人装束,依旧遮不住周身的英气,浓眉大眼,即便在沉默不语时,也是一副坚毅神情,在军中半月有余,乌桓檀石臂力惊人,拉开了军中无人能动的乌木强弓,刀枪剑戟皆能信手拈来的耍练起来,带头追捕乌桓斥候也是次次立功,若不是宇文笙刻意将他放在身边不在军营外抛头露面,很快这位号称被他从城外带回来的健壮少年便能和他这位蒙面将军一样引人注目了。
“随我回帐营。”他低低吩咐一句。
乌桓檀石点点头,顺从的跟着他回到营帐中。
堪堪坐定,宇文笙命人端上一盏牛乳茶给他,一碟羊肉,自己喝了口茶,幽幽道:“你如此才能,只愿在一个异国将军身边做一个随从吗?”
乌桓檀石沉吟许久,似是在叹气,又似是无奈:“将军不知,属下能够谋得一份军中差事,不被母族得知被俘虏为奴,不累及母亲,便已很是艰难,不甘又怎样?我纵使气力如牛,可是手无兵卒,无权无势,新汗王性情暴戾,阴晴不定,对待手足残忍寡情,即使不被俘虏,我也是一个不断作战直到战死的命数,能够好好活着,已然极为不易。”
“我并非自小长在军中,对乌桓族不甚了解,你既深为这位新汗王所苦,你且细说与我听。”宇文笙自小跟随景安王时,听他谈起在外作战之事,知道一些老汉王的事情,北周与乌桓战事起的急,尚未了解乌桓已然换了新的主人。
“将军,属下加上新汗王共有兄弟七人,新汗王并非嫡出,却是父汗最喜欢的王子,大妃所生的大王子贤德仁爱,深得文臣武将的喜欢,加之之前的权臣提议乌桓族应效仿中原民族,按照嫡庶之分立继承人,所以族人们都认为大王子会是新的汉王,谁知今年的狩猎日过后,父汗和大妃都染上疫症,回去治了几日便都纷纷离世,跟随左右的将军大臣也病死几个,一时间乱成一锅粥,新汗王那时突然宣布父汗死前交待汗位传于他,宠妃也说侍奉在侧时父汗改了主意,几个提出异议的大臣被以不敬汗王的罪名当场斩杀,再无人敢反对,那时大王子不在乌桓城中,在前线与北周作战,等得到消息慌忙回成,在城下便被要求卸下武装,守城将军擅自发动进攻,大王子被乱箭射死。”谈起过往,乌桓檀石的脸上不禁涌上一阵悲戚。
“好凌厉的手段,怕是你那位庶母和你兄弟早早谋划的结果。”宇文笙到底骨子里还是个侠义性格,冷笑连连。
“我母亲是父汗在征战铁勒时掠夺来的女奴,一朝宠幸,生下我,原本父汗并未封我为乌桓族王子的心思,只因为八岁那年,与十三岁的大王子一起玩耍,被父汗撞见,见我小小年纪能拉开十三岁大王子的弓箭,便知我天分异常,封我为王子,用作以后辅佐大王子,谁知一切变故太快,新汗王即位后便囚禁我们几个王子的母亲,又封我们为作战将军,四处征伐,除了北周,也进犯原本与我们和睦相处的部族,战争残忍,二哥,四哥,五哥在征伐铁勒时死于乱军,他们的母亲也马上被赐死,新汗王用母亲要挟我们,一旦战死或者被俘,便再杀掉母亲,他见我颇具天分,一面忌惮,又不舍我的战力,便不断派我去战事凶险的战场,我迫于母亲的安危,又不得不从,想要脱身去别处,军中除去我之外有专门的新汗王亲信监视,若不是这次的战事,恐怕我也和那几位兄弟是同一个下场。”乌桓檀石眉宇间的悲愤愈加的浓烈。
宇文笙走上前扶了一下他的肩,微微用力,一字一句道:“我父皇也不喜欢我,还未及冠,便将我派去他国为质,母妃病亡也不允准我归朝看望,即使现在已经长成,帝都中两位成年皇子谋上作乱,他都不愿我回宫,哪怕是作为成年皇子略微效力;还不及从小带我来大昭的景安王,看出我的心思,借助战事助我回宫。”言语间,他微微喘着粗气,似是在压抑着内心翻涌不止的情绪,纵使孤身漂泊在他国长大,性子坚毅视他具备很好的隐忍能力,隐藏起内心所有情绪,从未表露出任何耐不住性子的样子,这次与乌桓檀石有着同病相怜之感,谈及内心深藏的身世,难以再继续续压抑情感。
乌桓檀石一惊,抬起深褐色的眸子,那一圈带着金色光轮好看的瞳陡然增大一圈,一时紧张有些语结:“您····您···您是那位质子?”
“不错。”
乌桓檀石大为惊骇,深深行一礼,跪下叩首:“属下多谢王爷拯救赏识,也明白王爷今日提点的用意,王爷大恩永世难忘。”
宇文笙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意,问道:“那本王是什么用意?”
“王爷与属下说起了相同的遭遇,您境况至此尚未放弃,属下自当勤勉。”乌桓檀石诚恳道。
“你的确如你的族人们所说,天分非常。”宇文笙满意地点点头,俯身将他扶起,缓缓道:“新汗王如此横征暴敛,四处树敌,迟早害了你们乌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既然异于常人,那么乌桓的担子,你要承担起来。”
“属下明白。”乌桓檀石眼中的光芒逐渐亮起来,她心下已然明白,宇文笙既然这样说,便是有法子让他重回部落。
“我且问你,你那位王兄可知道你的相貌?若是知道,易容一番,再相见能否认出?”宇文笙正色道。
“新汗王每次都在王座上,我地位低,向来都是在最末跪着听从吩咐,若是直接面对面,认不出来的,身边照顾我熟悉我的宫人,大多被他流放或者杀死,除了母亲,母族再无人能够认出我。”
“我会找机会救出你母亲,而你趁着乱军之中,混成普通乌桓军回到乌桓军中,若是遇到大昭军或是北周军,若有我的人,左右参将会佩戴乌木弓箭,你放心作战立功便是,在内,要想办法让新汗王信任你,半分疑虑都没有,待内外皆有利于你,那么新汗王怎么做,你也可以怎么做,顺便为你的兄弟们报仇雪恨。”宇文笙眼神中掠过一丝狠意:“只是,这其中要放下些什么,你要心中有数,新汗王暴戾,你要助他让他信你靠你,便是要助纣为虐,你可明白?”
乌桓檀石怔了怔,呆坐片刻,眼中光芒日渐坚决:“属下愿意舍下一切,为母亲,兄弟出气,保我族人安宁。”
“好,你且听我吩咐便是。”
“属下叩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