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
江后的生活起居简单且时辰固定,每日晨起用早膳,上午召见六宫嫔妃,吃力相关的后宫事物,严重些的牵扯前朝的,众嫔妃散去后便要去晟云帝处商议;若是没有需要禀告晟云帝的事或是众妃嫔散去在书斋看书,或是留下几位平时与之交好的嫔妃,宣帝都的伶优进宫表演些歌舞杂技,午后略微眠半个时辰,醒来后或写写书法,或者天气尚好时到后花园赏花,细算下来,凤仪宫的宫人们一日之间吩咐下去的差事还是较为忙碌的,江后午睡时刻恰好是众位宫人回禀差事以及交接、领下午差事的时间段,凤仪宫在整座宫城后宫部分在最靠前的位置,恰好处在后宫主街南侧,宫人们忙碌起差事来,自然是来来回回,热闹不已。
这日,伺候江后用午膳、午睡凤仪宫的宫人们在主街上来回进出宫门时,发觉凤仪宫玉阶下正对正殿的位置直挺挺的跪着一个人,偶有宫人认出这为浓眉大眼,美丽动人的女子正是北周的永宁郡主江后的亲侄女江庭,偶有议论几句,被旁边的宫人抓紧拽走,不敢妄言。
江后从睡眠中悠悠醒来,身边的金玉带着几位宫女早准备好热茶、温手帕以及需要穿着的常服,她听得宫外似有细小铃铛叮叮咚咚砸在宫殿片瓦上的清脆声,传进耳朵的清脆声都带着湿气,向外望了一眼,深灰色笼罩着窗格,雨滴刷刷的扫在窗户上,“下雨了?难怪睡眠中觉得殿内颇具寒意。”
“奴婢去给娘娘暖个手炉吧。”金玉转身欲走。
“不必不必,本宫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江后摆摆手阻止道,站起来由着金玉为自己换好衣服,往前走了几步,细雨绵绵中掺杂这一抹水蓝色,衣摆随着初冬已然开始带些力道的风肆意的飘散,江后眉头微皱,问道:“她还在那?”
“是。郡主殿下自从求见被拒后便一直跪在那,有一个多时辰了。”金玉不动声色的给江后提了个醒。
“你可与她说了我的意思?”江后听得金玉所说,面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好看。
“奴婢照实宣告了娘娘意思,可是郡主坚持要跪着等,直到您肯见她为止。”金玉无奈道。
“这孩子,也太过倔强了。”江后看着门外雨丝逐渐肆虐起来,大有雨势增强的意思,深深叹了口气“唉,唤她进来,为她换身干净衣服,在泡一盏仔姜茶来,多加些驱寒的东西,本宫收拾好便出去见她,还有,嘱咐宫里的人,郡主今日跪见一事不许多嘴外传。”
“是。”金玉深施一礼,转身出去引江庭进门。
待江后从帷帐后走出来,将手中一件宽大的轻裘裹在江庭身上,带些严厉的责怪道:“这般年纪的人了,如此不知轻重,跪在宫门口来来往往多少双眼睛,若是被那些小人传到陛下耳朵中去,还不止要生出什么事来,这般跪在雨里,身子不要了?”虽是在呵斥,手上却温柔的用轻裘把她紧紧的包裹起来。
“多谢姑母关心。”江庭头发湿湿的贴在额上,手里捧着热茶,瑟缩的说道。
“这般冒雨觐见,是为何事?若是为戚裔求情,便不用开口了,内宫不得置喙前朝政事,祖宗规矩,你不会不知吧。”
“庭儿知道姑母良苦用心,也知姑母身居六宫之首,平衡治理后宫之辛苦,自然不愿做逾矩之事,让姑母操心。”江庭乖巧的将话题缓缓展开“姑母与父亲皆是纯良至善之人,断不是袖手旁观之徒,只是身上责任之重大,身系一族之安危,考虑周全,是为江氏世代安宁发展,庭儿懂姑母与父亲的良苦用心。”
“嗯,你这样懂事,我很是欢喜。”
“但既是纯良至善之人,便不会坐视忠臣全家罹难,因此,虽是面上不能表达出同情,江家不能掺和进这趟浑水,尽自己所能为忠臣一族留下些血脉,姑母与父亲定是会这样去做的。”江庭大着胆子说出自己的猜测。
“庭儿,你很聪明。”江后面上看不出是欣慰还是担忧,只是微微的点点头。
“庭儿不过问姑母父亲要怎么做,只是恳求姑母,能在戚裔流放出发前,让我见一见他,说上几句话,只消半盏茶的功夫,本想自己想办法,无奈让贴身丫鬟寻得的送饭婆婆进去呆的时间太少,无法与他见面说几句,我知姑母虽严厉,却很是疼爱庭儿,同为女人,定是懂庭儿对戚裔的一片心意,故只身前来恳求姑母,想些法子,成全庭儿这一小小心愿。”江庭说到动情处,跪下来深深一礼,恳求道。
江后默默地看着她,许久,才慢慢道:“也罢,只此一面,此生便再无瓜葛,本宫为你想些法子,也不必冒充什么送饭婆婆,回府等消息,明日清晨金玉会去接你。”
“庭儿谢姑母!”她高兴的有些哽咽,深深一礼,额头磕在地板上。
“昨日,江皖所说,你可听到了?”晟云帝示意刚走到前殿的楚荒坐下,问他。
“臣明白陛下所指,只是江大人向来老实本分,之前与戚家的瓜葛也只不过是同朝为官又时常需要执行中书省的政令有所接触,据臣所知私交还是没有的,无非是两家的夫人喜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逛逛街市买买时新的料子,即使是臣下的内人,也曾去戚夫人处用过饭,这不意味着臣便是戚党一派不是?”楚荒已然一副宠臣做派,话里话外开始哄骗起晟云帝来。
“嗯,言之有理。”晟云帝扶额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况且,毕竟是皇后的娘家人,若是真的召见问询事情传出去,皇后是六宫之主,脸上也不好看,宗亲之间有所怀疑,还是惹人议论的,”说到这抬眼指了指楚荒笑道“这么算来,你和江皖倒也勉强算是沾亲带故。”
“呵呵,那是自然,我与江大人都是陛下的内眷。”楚荒嘴甜的接话,无形之中抬高自己的地位,拉近与晟云帝的距离。
“若是这朝臣,都如你们这般懂得朕的心思便好了,”说着满面烦躁,指了指面前小山似的奏折:“你看看,这全是各个州府递上来的折子,没完没了的说情!”看着手中的几封,又语带犹豫“不过嘛,有些话倒是言之有理,撇去戚家治世能臣,单单是武将,戚家先祖与北周高祖共同打天下,其祖叔父也是救国于水火的功臣,朕若是再严厉处置戚骁,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君?”
“陛下,那忘恩负义的恰恰是戚骁啊!您尊他几代忠臣的家室,给他和他的兄弟们高位,多年信任,如今他却在边境和侵犯我疆土之外族频频示好!陛下,您可还记得大昭朝朔康三年的动乱?”楚荒眼见晟云帝存了同情之心,不慌不忙的抛出邻国大昭朝开国国君治理期间最大的内乱,“大昭朔康内乱不就是因削减功高盖主之臣之封地俸禄,引起功臣不满,相互串联在王都发动叛乱,冲进宫城大肆屠戮,两名幼子一名公主被杀,若非恰好那时圣祖因外出狩猎不在宫中,定是要与宫中几位皇子与女眷同样下场。这叛乱者也是赫赫功臣,也是忠心耿耿,只是再忠心,到底是抵不过利益所图。”楚荒拿准了晟云帝最在意的软肋,他与当年的圣祖一般,有心爱之幼子,当年圣祖因心爱幼子被杀,心灰意冷,才匆忙之中册立后来的武帝为太子,最后郁郁而终,晟云帝自然不可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果然,晟云帝的脸色愈加深沉,抬手写了一道手谕扔给身旁的伶奴,冷声道:“派人去把这些写折子的人一一斥责,罚俸半年。”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