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懵懵怔怔地想要再去问些什么，然而众人闭口不言，只端了一些清粥小菜来，让她吃完再好好睡一觉。

再晚一些，赫连康处理好了诸多事务，才带着犽犽过来。

犽犽化作人形，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模样，眉眼像极了牧野，还穿着青崖宗弟子的服制，想来是被这里所接纳了的。

只不过，他被分在雪衣师叔底下修习，成为了那个最小的弟子。

“姐姐，你好些了吗？身上还疼不疼?”然而和牧野不同，犽犽知冷知热，十分体贴。

“没事了。”阿雾忽然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她在涂山，只有父母会真正关心她，而在这里，大家都非常温柔体贴，是真真切切为她担忧着，好像她的生死，确实是一件非常紧要的事情。

赫连康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眼神里满是慈爱。

但是要到告别时，他背过身去，才肩膀颤抖，抚了一下眼角的位置。

“爹。”阿雾唤了一声。

然而他只道：“你好好儿休息。”声调已然是变了的，听起来滑稽又悲凉。

……

第二日，阿雾下床走动，刚到窗边就接了素尘用法力递来的信件。

寥寥几笔，话写得非常清楚，让她这阵子去孤落峰住上一段时日，他会每日定时为她驱逐魔气。两个月后，就是修仙界十年一度的仙剑大会了，且举办场地就在青崖山，到时候万一让人察觉到，总归不好。

阿雾高高兴兴应下，也没什么其他原因，单纯觉得能看到素尘师叔那张漂亮的脸，倒也不坏。

她麻溜地收拾了行李，很是心大，忙碌的身影映在一只挂落在她窗边柳树的纸鸢的眼睛里，忽就一阵风来，纸鸢晃晃荡荡飘走，直到飞到一处僻远的上空，才慢慢化作灰烬。

令宵的视野，也慢慢黯淡下去。

小姑娘恢复得挺快，不像他。

这青崖山的结界是素尘布下的。虽不至于让他行动不便，但是总归有些不舒服。经此一役，他的身体耗损极大，像是从内里被抽空了一样，他急需夺取力量将其填满。

他和卫迢迢，如今都被安置在青崖山后的一处僻静院落里，具体怎么处置，想必那边并未商量好。

但是，是该早点准备起来。

卫迢迢依旧如从前一样，灵魂干净纯粹，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想来她这样的人，也不屑于那种龌龊手段。

他不打算对她用搜魂术，凡人之躯，肯定受不住的，但他想要知道真相。

问及此，卫迢迢当然矢口否认。

她比之前更加沉静，穿一袭白衣，发上髻着一朵白花，为自己的亲族哀悼。短短几天，她整个人瘦了一圈，憔悴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

这件事，令宵是始作俑者，但她没有怨怪他。令宵对人类的感情似懂非懂，但按理来说，卫迢迢应该恨他。

此刻，她正款款走进来，手上端了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她很会照顾人，熟练地拿出软枕塞在他的背后，将他半托起来。

“我不喝这个，你是明白的吧。”

令宵如今已经不在她面前伪装，卫迢迢竟也不觉有任何不适应。

“我们寄人篱下，还是得小心些。”她垂下眼睛将药汤吹凉，广袖微微下沉，露出包扎着布条的细白手腕，上面还隐隐透出血迹。

然而露出只一瞬，她慌忙抖了抖袖子，遮住伤口。

“那是怎么回事？”令宵沉声，与此同时他闻到药汁苦香里面的血腥味。

“喝了它，你会好得快一些。”卫迢迢咬着嘴唇，似乎有些羞赧。

男童沉默良久，清圆漆黑的瞳孔盯着自己搭在被面上的手，是那样幼小孱弱，不堪一击。

“哼。”他轻轻发出一声鼻音，一抬手，将碗扬在地上。

卫迢迢有些手足无措，更多的是拘谨，似乎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还不需要你来为我做什么。”他很认真地打量着她，明明只是个孩童，眼睛里的光芒却冷冽摄人，带有仿佛上位者才有的笃定坚韧，“有朝一日，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卫迢迢鼻子一酸，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她欲言又止，直到退到门边，才道:“你若想走，我们随时可以离开的……”

令宵又不说话了，他有自己的打算。最起码，他绝对不能放过那个赫连雾。

过不久，孤落峰上便遣了几位弟子下山。

原来是素尘传召他们，只是没说到底何事。卫迢迢不愿露怯，当即应下，刚准备走时，却听来人道:“仙君说了，小公子也得一同前往。”

“我弟弟还病着……”卫迢迢皱眉。然而男童面色沉静，慢慢穿戴整齐，小脸还苍白着，将手递给卫迢迢。

“我没事，先走一趟吧。”

……

阿雾自然不知卫公侯府的惨案，所以听绿渺和翠微说起来的时候，下巴差点没给吓掉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那么多怨灵?定是那小魔神——

翠微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有些小心翼翼地点了点下巴，压低声音道:“此事确实蹊跷，那些个怨灵，除了人魂，还有许多妖怪!这在以往可是前所未见的，当夜师父的神情也很凝重，我还从未见他那副样子……”

“嘘——”绿渺比了个手势。

三个年纪相仿立刻坐直了身子，素尘经过他们身边，垂眸看了一眼阿雾。

“身体好些了么？”声音一贯冷冰冰的，一点也听不出来是关心。

阿雾却莫名开心，仰起面容来，眉眼弯弯，气色也红润许多:“回师叔的话，已经大好了。”

素尘微微颔首，他身后跟着的两位同门后生颇费力地抬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这个阿雾是认得的，仙器玄明镜，可以代替搜魂术，照出一个人的记忆。

可是，此番劳师动众请出这个来，是要用在谁的身上?

阿雾颇茫然，直到看到被人引见来的白衣女子。

可是重点，显然不是这个。

她手里还牵着一个男童，身量不过她一半高，长得玉雪可爱，但又显得苍白羸弱，状态比之前阿雾看到的还要糟糕。

阿雾整个人都不好了，说是一瞬间毛骨悚然也不为过。她原本该和双生姐妹一起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可是她忍不住，直接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素尘与卫迢迢所在的方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