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那个神秘人只是在缅怀故人，并没有什么坏心思，苏念也就放弃了要把她揪出来的想法。

当在房屋里发现一只蟑螂时，那就说明房子里其实有相当多蟑螂了。

苏念没来由的想起了这么一句话。当然意思并不是说那个神秘女子是蟑螂，而是说像她这样不舍得离开家乡的人还有相当多的数量。

这些人明知道匈奴人随时会有南下侵扰的可能，所以他们白日里都在某些地方藏着，到了夜里的时候才敢悄默默的出来。

虽然在苏念看来，这云中郡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地方，可对于那些土生土长的人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根之所在，即使是有天大的危险，依旧心存侥幸。

王离将军在忙九原郡的军务，得知苏念在云中郡等着他过来，他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立刻快马加鞭的赶到了云中郡。

王离来到上郡大营主事已经一年多了，直到最近这几个月，他才是真正见识到了匈奴人的阴险狡诈。

当初他从咸阳回来不久，就得到了来自禹城的求救信。

禹城的兵力战力太强，匈奴人在上一年吃了大亏之后，便改变了策略，再也不敢大规模攻打，而是采取围而不攻，屡次骚扰。

禹城的军民们以巨大城池为中心，在周围畜牧养殖，实现自给自足之后还有结余。若是匈奴人要千里迢迢来和蒙家军决战，那么蒙毅和成弘自然可以暂时将城外的牲畜赶回城内，整饬兵力来一决高下。

按照成弘的领兵风格，他不但在斥候与谍者方面下了极大功夫，一旦匈奴人有任何动向，他都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而且他更擅用险兵，只要得知了匈奴人大举来犯的消息，成弘便会做出类似于当年那样的决策，代价反而是匈奴人无法承受的。

不怕打，也不怕不打。唯独就怕匈奴人三天两头的来骚扰一圈。

每股骑兵的数量都只有上百人，单独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可每次一来都是十多支骑兵队伍。

不为杀人也为不掠夺，只是搞破坏。并且凭借着骑兵的高机动性，让禹城守兵无可奈何，退一万步讲，就算提前做好防备把来犯的匈奴小队尽数宰了也无济于事。

一方是被动防守，一方是主动进攻。哪方占优势自然不言而喻。

向王离求助也正是为了此事，成弘想要王离出兵，在这区区两百多里的路程之上开拓一条运输线。将禹城重新打造成一座大型军营，把所有后勤供给都交由云中郡与九原郡来负责。如此一来，禹城冗杂的人口便会得到大幅度消减，从而精简到每人都能够上马作战的程度。

这样便可以化被动为主动，以强悍兵力主动去找匈奴人的麻烦。

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其实是非常高的，这就相当于成弘要把禹城所有人的性命都交到王离手上。能够被人如此信任，王离的心中其实是很高兴的。

可还没等到王离开始实施计划，上郡，九原，云中三郡受到了匈奴人的骚扰。云中郡的失守就是因为上郡大营的守兵疲于奔命而造成的疏忽导致的。虽然事后王离及时派人支援将匈奴人赶走，可云中郡也受到了极重的创伤，

新上位的冒顿单于以雷霆手段灭掉了东胡，在草原之上，与匈奴实力最为接近的东胡被匈奴彻底覆灭，其余草原国家就更无法抵挡匈奴铁骑了。草原上将迎来有史以来第一个大一统的国家已成定局，匈奴人的实力空前强大。

即使如此，匈奴人依旧没有选择强攻长城防线，而是采用了与针对禹城同样的策略。其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要让长城守兵疲于防守无法北上支援，并且保存实力，从而铲除掉禹城这颗钉子。

云中郡已经成了空城，所以王离便把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了九原。而他也无法按照原计划打通这仅仅两百里的运输道路。

因此当有人通报说苏念来了云中郡，王离便急着要和苏念商量对策。

可他却看到了曾经出现在上郡大营中的那个中年男人，盖云！

此人乃是一心视秦人为死敌的刺客，虽然早就知道扶苏公子和这刺客有瓜葛，但万万没料到今日盖云和扶苏一起来了云中郡，这就让世代忠于大秦的王离将军相当为难了。

还没等苏念开口说话，盖云冷哼一声说道：“王大将军，我想带我这徒弟到城墙上开开眼，不知方便不方便？”

王离看盖云不自在，盖云看王离将军也同样不痛快，只是碍于苏念的面子，话不好说的太难听。

王离给自己身边的副将使了个眼色，然后根本就不看盖云：

“自便吧。”

要商量的乃是大事，苏念就让小晚也跟着盖云去城墙上溜达了，他和王离独自来到了云中郡的军营当中，并且重新拿出了一张地图来。而新绘制的地图显然要比之前的小上许多。

苏念好奇的询问：“这不是有地图吗？难道是地图有误？”

王离看着挂起来的地图上东边偌大的东胡两字说道：“如今哪还有东胡国啊！”

由于之前东胡国内一直都有蒙家军的人在，所以对于东胡国到底是如何覆灭的还算是比较清楚的。

听完王离的描述之后，苏念也是唏嘘不已：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东胡王真是个人才，不但向冒顿单于讨要上一代单于的千里马，又要了冒顿最喜爱的女人。要说冒顿也是不一般啊，明明都是匈奴王了，别人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就算是寻常百姓都咽不下这口气吧？偏偏冒顿还真就给了。这下倒好，前两次冒顿的低声下气让东胡王自己能行了，就小瞧了年轻的冒顿单于，所以才导致了东胡宗室无一活口。”

“公子，当时冒顿灭东胡的动作太过迅速，想必他也明白东胡有我们的眼线，所以他才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灭东胡，等到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为时已晚。现如今禹城已经成了匈奴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禹城有失，冒顿很有可能会想要一雪前些年匈奴人被蒙将军打压的耻辱。说实话，我其实没有多少把握能够挡住匈奴人。”

这并非是王离自谦，要是没有禹城的牵制，他手中的这些兵前身都是来自骊山的民夫，经过这一两年的训练，他也没能提拔出几个可堪重用的将领。而匈奴人在吞并了东胡以及其他草原势力之后，与之前的兵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匈奴王冒顿单于行事诡谲，心思深沉，虽然还能年轻，可展现出来的魄力绝非一般人。

苏念沉思着，在得知了东胡覆灭的消息之后，他何尝不明白王离的难处。

单单是外患就足以让人难以应付了，更何况还有内忧。

就在匈奴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的同时，各地的反秦势力也在热火朝天的运作着。随时都有可能会有朝廷的一纸诏书下来让王离率军南下平叛。

“王将军，我准备亲自前往禹城一趟，与蒙大人商量对策，可是你也说了现在匈奴人的行踪神出鬼没没个定数，所以还得劳烦你助我一臂之力。”

“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虽然匈奴人重点关照着我们这边与禹城的联络，只要我们派人北上，就一定会受到匈奴人的阻击。不过匈奴人的每支队伍人数都不多，而且只有两百多里，我们多带点兵力，应该没问题的。”

听到王离的话，苏念有些犹豫的说：“王将军，这边也需要有人坐镇，你要不还是留在这边吧，给我点人手就行了。”

然而王离看着苏念的眼睛郑重说道：“公子，我有必须要亲自去一趟的理由。禹城有多重要，公子应该也知道吧？”

看来，王离应该也有了针对匈奴的作战计划。

毕竟其父以及其祖父都是大秦名将，在灭六国之战中建立了不少功勋。可他王离相比之下就没那么大的名声了，身为将门之后，恰逢国难当头，他的心中肯定也想要施展抱负。

“公子放心吧，最近一段日子根据匈奴人的习性，我已经在这三郡都做好了严密的部署，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好吧，那就全由王将军安排了。”苏念也不好对王离的安排指手画脚，他又问道：

“最近咸阳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我是从齐地一路赶来的，对于咸阳城的近况并不了解。”

苏念含糊其次的解释了自己从何而来，毕竟要说自己是从反秦势力的大本营中赶过来的，这位大秦将领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提起咸阳城，王离的表情越发严肃。

“子婴公子当时向我询问了你的去处，想必你们两人应该已经见过了吧？我就说些子婴公子离开咸阳之后发生的事吧。”

苏念点了点头，按照时间来算，子婴去琅琊找自己的时候，恰逢王贲将军过世不久，王离刚到咸阳城。

那次在琅琊和子婴一番交谈之后，子婴已经有了要借助外力铲除赵高与昏君胡亥的决心，而外力就包括李斯对于胡亥王位来路不正的指证以及北境的兵力支持。可随着草原上发生了这一连串惊天变故，蒙家军根本不敢轻易南下。

所以子婴的计划很有可能已经破产，至少也是暂时搁置了下来。

王离想了一会儿说道：“根据咸阳城传来的消息，李斯如今被困在咸阳狱中，究竟是何罪名还不清楚，但是子婴公子来信说表面上是皇帝亲自处置的，可实际上是赵高的手笔。李斯被下狱之后，冯氏兄弟俩的力量也被赵高一再削弱，这兄弟俩之前曾明确表示要铲除赵高来着，所以我想赵高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他们俩了。”

“那子婴呢？”苏念对于咸阳城中的其他人可谈不上关心，子婴在咸阳城中虽然身份比较尊贵，可手中毕竟没有实权，而冯氏兄弟以及李斯这样的百官之首都被赵高给收拾了，那子婴的处境必然相当危险。

“子婴公子没什么事，他似乎已经取得了赵高的信任，据说之前他在离开咸阳城去找你的时候，已经把妻儿都送走了。可在他上一封给我的来信中，又把妻儿都接回了咸阳。”

苏念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他曾经在子婴家中借住过一段时间，子婴的那两个儿子当时大概十三四岁的年纪，现如今也超不过十六岁。

就算这个时代的人比较早熟一些，可苏念觉得还不到十六岁的孩子终究只是子婴的负担而已。子婴在咸阳城的处境已经这般危险，那么把两个儿子都接回咸阳的意图也很明显了，他就是想把自己的家眷都故意留在身边。摆出这幅姿态，当然可以比较轻易的就得到赵高的信任。

可这种举动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一着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死局。

这个年代的人对于香火传承可是相当看重的，而子婴的计划只要还在继续推进着，一旦败露，既然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都在身边，那么也没有什么血脉传承可言了。

根据之前子婴和自己的谈话，苏念知道想要翻盘的一个很关键的点就是李斯站出来指证他和赵高篡改先皇遗诏的举动，只有把这件事办成了，后续想要除掉秦二世另立新君才能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持。

可这件事还没影呢，李斯先是栽了。接下来的难度无疑会增加许多，用苏念的话来说，那就是子婴手中的牌已经不多了，甚至可以说是所剩无几。

苏念又想起曾经被他设计过一次的章邯来，这位将军如今可是大放异彩，率领二十万刑徒立下了不少战功。而且这是一位相当惜命的将军，他看似倒向了赵高，实际上只是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而已。

如果子婴可以得到这位章邯将军的支持，恰好现在章邯手中有兵，事情肯定会顺利很多的。

既然自己都可以看到章邯的重要性，苏念觉得子婴肯定也会看到这一点的。

“王将军，不知道你对章邯这个人了解多少？据我所知，楚人新拥立了楚国王室之后熊心为王，正在凝聚力量对付章邯，以你之见，章邯能否挡得住？”

“说实话，我对章邯的了解并不深，可最近他风头正盛，率领骊山刑徒一举击溃了起义的陈胜。当时只是因为陈胜等人的来势太过迅猛，我们一时集结不起兵力，所以才会用刑徒作战的。几场仗打下来，那些刑徒死伤的死伤，逃跑的逃跑，其实已经所剩不多了。现在章邯所率领的乃是后续逐渐补充上来的关中子弟兵。公子应当知道我秦人好战勇武，章邯的军事才能在之前也有所体现。而那些六国反贼都是临时纠集的兵力。

我想，章邯应该可以挡得住那些反贼。”

两人相视无言，因为他们都知道，万一章邯有一丝挡不住的趋势，王离就会被召回去平乱，那么禹城就真正的孤立无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