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由于匈奴人的捣乱，无法持续在同一条路上与禹城互相往来，因为那样必然会受到匈奴人的破坏阻挠，可苏念只是想亲自去和蒙毅与成弘商量对策，并不需要来回走动，有王离带兵跟随应该问题不大。

苏念是想要尽快动身的，越早越好。不过王离也想的很明白，一旦有一支人马顺利从云中郡抵达禹城，匈奴人很有可能也会采取对策的，比如对长城一带用兵，所以他必须得提前做好万全准备之后再北上。

由此一来，苏念就不得不在云中郡多待几日了。

不过让苏念苦笑不得并且有些后悔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一夜他为了吓唬住小晚，就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给小晚讲了个故事。结果倒好，从小就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小晚硬是把那个小故事当了真。

原本小晚给人的印象就是胆大冷静而且心思细腻，视黑夜于无物一般。

可自从那天之后，小晚就像变了个人，一旦天黑下来，她就寸步不离苏念，紧紧的抓着苏念的手臂。

要知道这年头的人可是相当封建的，而且盖云他们也都是大男人，所以身上时不时的贴着一块牛皮糖让他觉得有损自己的光辉形象。

以往相当爱凑热闹的苏念也只能天一黑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小晚，我那天说的故事都是假的，你没必要当真啊？”苏念对于一到天黑就变得提心吊胆疑神疑鬼的小晚感到相当无奈。

“不对，我越来越觉得你说的都是真的。一想起你那天说的话，我就觉得黑暗中藏了不少东西！”

“藏了什么东西？”苏念想要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把小晚的手掰开。

小晚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在苏念耳边说了一个字。

苏念顿时长叹一声，他欠下身子用手分别捏着小晚的耳朵。

“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别再想那些子虚乌有的事了好不好？”

苏念因为先入为主的概念，所以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小晚就不同了，以前只能说是不知者无畏，没人教过她其他的东西，而且生活环境逼的她不得不坚强勇敢。

而那天晚上听着外面诡异的女子唱歌声，耳边还有苏念在讲着吓唬人的恐怖故事。一晚上下来，成功的把小姑娘给吓到了。

“那怎么能是子虚乌有的事呢？哥哥，你忘了那天晚上我们听到的离奇歌声了？对了，我们不还看到了那鬼影子吗？”

“别胡说，我说了好多次，那只是个人而已，人！”

“不对，那肯定不是人。”小晚缩着身子抱紧苏念的手臂说道：“肚子饿了要吃东西，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觉。你说那个鬼影子是人，那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她一眨眼就消失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是没堵住他？”

必须得给这小丫头把这件心事除了，否则时间长了别再发展成心里障碍了。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苏念拉着小晚出了屋子。

小晚起初还不知道苏念要带她去哪呢，不过当两人停在之前发现的那个小土堆面前时，小晚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听到耳边哀号的风声，小晚的脸色惨白一片。

“咱们回去吧？我好害怕。”

苏念之前能够在小晚身上看到不属于这个年代的女子的勇敢与独立。可现在却被自己一阵吓唬，硬生生把那股精气神给吓没了。一想到这里，苏念真想抽自己两巴掌。

“别怕啊小晚，我今天就给你把那人揪出来，让你亲眼看看她到底是人是鬼。”

唱歌的是一名女子，而且坚持每天夜里都要来此处，苏念猜测这个小坟中应该埋葬着她的儿子或者女儿。

苏念明白，若是自己和小晚躲在暗处等待，很有可能会让那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女子再次溜走。而且动静稍微大点，还有可能会被人提前发现的。

与其这样，倒不如光明正大的等着那个女人出来。

找来一大堆柴火，苏念在坟前生起了小火堆。并且还把一些食物都放在了坟堆上。幸好这里算是城内，也不怕肉味会引来野兽。

苏念面朝着火堆席地而坐，把浑身颤抖不止的小晚紧紧搂住。

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害怕，虽然火堆驱逐了黑暗并且带来了温暖，可在这火堆后面就是一座坟茔。

其实说到底，苏念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握把那个女人引出来，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出了足够多的善意。

这坟茔的小主人十有八九也是被匈奴人害死的，而现在城里绝大部分人都撤走了，这难得的善意可以说是相当的来之不易。

小晚不明白为什么苏念要这么做，可她也只能强忍下心中的害怕了。

苏念的手有节奏的拍打在她的背后，再加上她的神经过于紧绷着，没过多久她竟然睡着了。

就在苏念也有些恍惚的时候，背后又出现了那听见了好几次的歌声，依旧是带着哭腔。

无边的黑暗中，唯独只有一座小小坟茔面前的火堆带来了一丝光亮与温暖。而火堆附近有一对男女依偎在一起彼此取暖。

一个看起来身材臃肿的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这两人的背后。紧接着，哀伤的歌声响了起来。

仔细看去，原来并不是身材臃肿，只是被笼罩在了宽大的衣物当中。

苏念听不懂这歌声到底唱的是什么名堂，想来应该是当地的民谣吧。不过不难听出悲伤的嗓音以及带着哭腔的语调。

已经睡着的小晚也被这歌声惊醒，她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体又重新紧张起来。

苏念并未安抚她，而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火堆低声问道：

“这里面是你的孩子吗？”

并没有人回答他的话，苏念的手背被小晚掐的生疼，大概背后那女人也没想到苏念会这样问她吧。

苏念并未再次询问，安静持续了相当长时间。

背后那女人终于回答道：

“对，是我的孩子，他才两岁。”

“才两岁？”苏念有些惋惜的说：“没有娘亲哄着，两岁的孩子可不肯乖乖睡觉。孩子听惯了你的歌声入睡，所以你不放心他一个人，就每天夜里都来唱歌给他听，对吗？”

听完苏念的话，背后的女人毫无征兆的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而苏念和这个女人的对话也让小晚明白这的确是个大活人而已，根本就不是什么鬼影子。最多是一个死了孩子的母亲。

苏念的目的已经达成，他感觉到小晚的身体已经放松下来，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他小心翼翼的扶起小晚，语气不急不缓的说着：

“人死不能复生，最近你藏在暗处应该也饿坏了，这些食物你的孩子吃不了，你的孩子也不想看你挨饿，吃顿饱饭，然后早些走出来吧！”

苏念扶着手脚发麻的小晚缓缓离开再也未曾回头，只听到那妇人在背后不断的呢喃着：

“走不出去了，都死了，走不出去了。”

小晚的心结被解开了，可她的心情依旧很低落。

其实苏念自己的心情也很差，虽然事实和自己之前猜测的相差不多，可亲眼看到一个妇人在孩子死去这么久之后依旧固执的每天晚上都要来到坟前唱民谣，心中一种悲悯无端升起。

只不过他也无可奈何，自己可以找人安置好这妇人，却无法还给她已经失去的孩子。

没走出多远，小晚忽然停下了脚步。

“哥哥，你先回去吧，我想听她唱歌。”

苏念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小晚的意思。

小晚在这世上除了自己之外举目无亲，应该是因为这个妇人而想起了她自己的母亲。自从当初带她去了军营生活之后，记忆中小晚的情绪只失控过一次，并且那一次苏念也跟着遭了罪，手臂上被这丫头狠狠的咬了好久。

除此之外，小晚将自己的情绪一直控制的很好，也没怎么提起过她的父母和弟弟。

苏念也随着停下了脚步。

“那你不怕黑了？”

“不怕了，你不是都说了世上根本就没有那些东西吗？”

苏念拉着小晚躲到了一处墙壁后面，这里之前应该是个储存柴火或者粮食的小房子，正好可以御寒挡风。

他轻声说道：“你不怕黑我拍黑，我陪着你吧。”

小晚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然后靠着墙壁双手抱膝蹲了下来。

听着外面的风声以及带着哭腔的歌唱声，小晚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像是在啜泣，只不过她克制住了，接下来就没有任何声响。

苏念大咧咧的席地而坐，知道小晚不太喜欢流泪，有伤心事也都自己憋着，用下巴在她的脑袋上蹭了蹭：“想哭就哭吧”

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歌声的主人没有什么坏心思，所以苏念也不觉得歌声听起来瘆人了，他没多久竟在民谣的催眠下睡了过去。

感觉过去了很长时间，苏念被人从梦中叫醒。

“我们回去吧，她已经走了。”

“走了？好，那我们也走吧。”苏念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顺便扯了小晚一把。

不过小晚却纹丝未动。

苏念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不动呢？小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哥哥，你能抱我回去吗？我腿麻的动不了了。”

“这倒霉孩子。”苏念感慨一声，接着弯下腰把小晚揽在怀中。

反正大半夜的又没人看见，直接像自己一样坐在地上不好吗？非得瞎讲究的蹲在墙角，而且一蹲就蹲这么久，你不腿麻谁腿麻？

其实苏念误会了，小晚从小就过惯了苦日子，她才不会讲究这些东西。因为她之前在火堆附近的时候坐在地上发现又硬又凉的，还不如蹲着舒服些。

回到两人的住处之后，苏念点起了房内的油灯。

“你困不困？”

看着苏念直勾勾的眼神，小晚误会了苏念的意思，她有几分娇羞的低下头：“还好吧，不困。”

“不困就好，那就先别睡。我给你揉揉腿，很快就不麻了”

小晚茫然的抬起头，像个木偶一样任由苏念扶她靠在墙上，然后把她的小腿放在自己的怀中。

直到这时，小晚才挣扎着说：“我腿不麻了，都好了，你快放开我。”

小晚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外人都那么敬重的苏大哥怎么能给自己揉腿呢？这太不合适了。

苏念在小晚的小腿肚子上使劲拧了一把，发现这丫头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腿都没知觉了，还说已经好了？

苏念晓得小晚的心思，他一边用手揉捏着小晚的腿，一边不满的说：

“瞧你和我还客气啥啊？”

苏大哥执意如此，小晚也就不再挣扎了，她红着脸在房间里左看右看，最终目光还是停留在苏念的身上。

记忆中，好像还没有人如此细心的把她放在手心呵护。感受着腿上传来的温热感觉，心中也是暖洋洋的一片。

不经意的抬起头来，苏念正好和小晚的目光撞在一起。

“你这是什么眼神？怎么感觉你要把我吃了呢？”苏念随口说道。

“没有。”小晚把视线移开，她结结巴巴的说：“我只是在想在想为什么那个女人会如此执着呢？人死不能复生，她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吗？”

苏念手上的动作未停，他并不知道这只是小晚随便搪塞他的问题，所以认真的思考了很久才说道：

“生活中有了希望，我们才会努力的活下去。我想那个妇人就是因为她失去了希望吧。小晚，你知道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小晚，我问你话呢？”苏念发现小晚又走神了，声音便提高了几分。

“什么？”小晚仓促的回应，她压根就没听清楚苏念刚刚说了什么。

“我问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最重要的东西？”小晚不假思索的说：“是你啊，我最重要的东西当然是你了。”

“我说你这小丫头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是我呢？”

小晚认真的说：“如果没有苏大哥，那我也活不成了。”

苏念被小姑娘的话顿时吓了一大跳，他连忙说道：“不至于不至于，你这说的我怪害怕的，你才多大啊，怎么就活不成了，别说瞎话！”

小晚却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如果没有苏念，她应该早就死在了荒山上，的确是活不成了呀？自己也没说错吧？

感觉到按摩的也差不多了，苏念又使劲在这小腿肚子上拧了一把，紧接着就看到小晚眉头一紧，虽然很疼，不过并未吱声。

苏念把自己的右手手背伸到小晚的面前，上面有几个非常明显的指甲印。

“看到没，这都是刚才你在那坟茔前掐出来的，现在我们打平了！”

小姑娘看着这几个指甲印怔怔出神，接着用自己温暖的脸颊贴了上去。

不过这暖手宝还没发挥作用就拿开了。在苏念的注视下，小晚伸出了猩红的小舌头，像舔舐伤口一般轻轻的舔在了他冰凉的手背上。

看着小晚的举动，苏念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仓皇抽回了自己的大手，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子。

“小晚别急啊，我这就去把灯先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