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酥捏捏眉心，厉声制止道：“宋舟，开会的时候严肃点！”

“知道了……”宋舟收敛起笑意，但嘴角还是不自觉的向上挑。

远溯打开笔记本电脑，详细的做着会议记录，就连宋舟会议上穿插的闲话也写了进去……每次刘酥查看时，总会被多余的废话打乱思绪，这也是他强制应聘高甜的原因，起码她看起来是个不会把废话写进会议记录的人！

刘酥挽起袖子，修长的手臂撑在桌上“吴大爷的事情我已经查到原因了，闻天你等会去告诉他一声。”

王闻天干脆利落道：“好的，刘局。”

“原因是什么呀？”局里最不干脆的人开口了，宋舟舔舔嘴唇，迫不及待“酥哥，你又从梦境实录里查到什么了？那本书那么厉害你也给我看看呗，我发誓肯定不泄密！”宋舟庄严的伸出三根手指，瞪圆眼睛。

“那本书那么厉害你也……”远溯驮着背，边重复边输进电脑。

刘酥深吸一口气，诡谲的从三人脸上扫过，心中闪过一丝怀疑，这怀疑是对自己的。虽然刚过二十六岁生日，没有加入中年人的行列还被踢出了年轻人的队伍，进入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纪，可刘酥根本不屑考虑这种事。

但眼前这三个货搞得他怀疑自己是个精神病……当年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会在茫茫面试者中精挑细选出他们三个，是叛逆？是猎奇？反正不可能是美色！

刘酥压制下无奈的神情，莞尔道：“宋舟，梦境实录你可以看。”

“真的！”宋舟欣喜若狂。

“但是看过后要自废双眼。”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宋舟的笑僵在了脸上，用手掰都掰不回来。转过头，瞄向旁边，王闻天正在给远溯挑错别字，对这边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梦境实录中记载，在明朝时出现过一群江湖术士，自称是刘家分支，在民间靠算梦招摇撞骗。”刘酥睥睨的看向远方，仿佛那段记载正浮现在眼前。

刘家自从得了阿育王塔，掌握控制梦境的能力后，一直被朝廷各派视为眼中钉。但这些政治集团不敢明争只能暗斗，暗地里做的肮脏勾当都扣在刘家人头上。可他们忘了，如此丰功伟绩的家族能在历史长河中屹立不倒，自然有他的保命之法。那就是用梦境杀尽一切威胁家族的人，让恐惧蛰伏进骨髓中，用潋滟的鲜血帮他们长点记性。

但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人类一贯的通病。明朝时，有人花大价钱招募了一批江湖术士，让他们自称是刘家散落在外的分支，强烈要求认祖归宗。

认祖可以，巴不得天下人都姓刘，但归宗就是痴心妄想。这群人为了白花花的银子，怎会善罢甘休，碰巧他们得知阿育王塔的厉害之处，全靠顶端舍利。于是这群人活活烧死了几位高僧，还真找出了一颗不太成型的舍利子，再施以鬼邪妖法，研究出了一套屏蔽梦境的法术。

也就是现代人俗称的打码……吴大爷全家梦到的蓝天白云，就是被打上码的梦，唯有剔除掉才能显示出真正的梦境。

“所以说有人又开始给梦境打码了？”宋舟问道。

“嗯。”刘酥用指肚摩擦嘴唇，脸色阴沉“看来，不知死活的人又出现了。”

话毕，宋舟浑身一震，虽然不知道那群明朝术士是何下场，但听刘酥话里的意思，已能猜出七八分。

“刘局，定制好的梦境已经传输给高甜了。”王闻天打断道。

“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宋舟心里泛起嘀咕，酥哥难道连夜让闻天定制了什么可怕梦境帮自己报仇？想到这，心里竟对高甜产生一丝怜悯，在一个嘴里吐不出慈悲，脑子里没装善良的两个人联手搞出的梦境，别提有多刺激了。

刘酥瞥了宋舟一眼，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提醒他别走神，又嘱咐另外两个忙于找错别字的“等会你们跟我去一趟万事苑，宋舟你留下来，要是高甜醒了就把这个给她吃。”

宋舟接过瓶子的手顿了顿，那上面写着五个红色大字——速效救心丸，转手就向后一扔，多此一举的药，八成是醒不过来了“酥哥，我也想去万事苑，别让我留下来了，我跟那个女魔头犯冲。”

刘酥一字一句道：“你说你想去哪？”

宋舟不解，梗着脖子道：“万事苑啊……”

哗啦一声，远溯掏出金算盘，边算边振振有词“全自动化八卦阵三万五，星辰图五万四，外加算卦师的医药费，宋舟你还欠万事苑小二十万呢……”

早知道不扔速效救心丸了，宋舟恍若回到了第一次去万事苑的时候，只因八卦师说他命里桃花绝迹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光棍，一气之下把人打进了重症监护室。幸亏，刘酥跟万事苑有着千丝万缕的交情，宋舟才没被扭送警察局也没被暗杀掉，保住了狗命。

“让我去吧酥哥，有你在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宋舟拉着刘酥的胳膊，体态做作。

刘酥抽出胳膊，沉默良久道：“他们是不敢把你怎样，我怕你把他们怎样。”

“……”

高甜惊醒时，已过中午，冰冷的汗液浸透了床单，连带着被子和枕头都是半湿的状态，更别提潮乎乎的睡衣了。

转过头，看向落地镜中的自己，面容惨白，头发蓬乱，只是嘴唇上鲜明的牙印还能证明她活着……

高甜强迫自己不去回忆梦中恫恐的景象，可越不去想，回忆在脑中就越清晰，甚至只要为回忆撕破一个小口，它就能重新编织好。

蛇群们吞吐着腥红的信子，斑点、条纹、或是不规则的花纹密密麻麻的在地上蠕动、盘缩。漆黑锐利的双眼时刻盯着眼前女人的身影，蛇鳞滑过枯枝烂叶和动物尸体，带着泥土和腐臭味向她涌来。

冰凉而麻人的触感一点点包裹住高甜的每一寸肌肤，抽搐的四肢和发麻的头皮加深了恐惧。视觉、听觉、甚至是痛觉都太过真实，高甜亲眼看着自己被啃食成森森白骨，片刻后她便会惊醒，但身体还是被蛇群包围。

梦中梦，这是刘酥特意吩咐的，算是惩罚中的最高礼遇，唯有反复经历痛苦，才能记住痛苦的滋味。

高甜提起虚弱的手臂，轻轻擦掉额头上冰冷的汗珠，干燥的嘴唇也翻起了死皮。掀开被子，看着完整无缺的身体，竟有种绝后余生的荒谬感，看来这个局里的人，没一个是自己惹得起的……

扶着墙壁慢慢走到大厅，本想放下面子求刘酥饶自己一命，但走遍整个局内都找不到一个人。

“酥哥，谢谢你带我去。”宋舟手握方向盘，眼睛频频往后座瞟。

刘酥头也不抬道：“远溯，把他脑袋给我掰回去。”

“好的。”

坐在副驾驶的远溯得令，捏着宋舟下巴强制给掰了回去，收回手，还能看见下巴上的红印子，可见宋舟是多舍不得收回眼睛。

好在声音通过空气传播，宋舟滔滔不绝起来“酥哥，那个万事苑真是比咱局还诡异，他们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知道那么多事情的？我可不信方家人单凭算命看手相就能当百晓生。

“方家的历代家主从古时起便任职秘书监，专掌国家藏书与编校工作。”刘酥看向车窗外，排排高楼化为虚影“神话传说、名著典籍、方志记载，这其中总会记录些旁门左道的秘术。”

“哦，这样啊。”宋舟咂咂嘴“酥哥，你跟他们是怎么认识啊？”

一阵沉默，刘酥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已经远离市区，高楼渐渐被平房替换，高贵的法国梧桐也已变成肆意生长的树丛，离万事苑越来越近了，刘酥暗暗的想，又要见到方南、方北两兄妹，那俩可是道上出了名的烦人精。

说起刘家与方家的关系，就不得不提两家间的缘分——刘戚和方安，也就是刘酥的太爷爷和太奶奶。当年战乱频发，逃难于此的除了难民还有显赫的大家族们，其中便有方家。当时的方安是大小姐也是当家人，父母死后，她带着家人和藏书一同投靠了世代为官的刘家。

敌人的敌人皆是朋友。一个可以控制梦境，一个知晓天下万事，两大家族从来都是朝堂上的眼中钉肉中刺，虽然表面上毫无瓜葛，但暗地里联络甚密，在方安父母被杀的第二天，便传来了刘戚的书信，刘家愿护方家周全。

这一护便是十年。

方安与刘戚也日久生情结为夫妻，并在梦境出售局旁重开了万事苑。可二人的生意注定了他们终归形如路人……梦境虚幻而缥缈，再怎么细琢磨也不能成为既定事实。可万事苑讲求的是实事求是，容不得半点虚假。两人为了争个谁对谁错，时常大动干戈，方安更是偷看了《梦境实录》按照上面的记载一件件的对照史书查证。二人的儿子刘独江直接扔给族人抚养，夫妻俩全身心投入到捍卫家族名誉的比赛中，谁也不让谁……

当方安找齐《梦境实录》的纰漏，拿着那本象征胜者的勋章站在梦境出售局门口时，刘戚已死……那时的方安才知道刘戚当年为了保护所有人作出的牺牲。

“我为什么要同你争啊，还不是你的那句话，刘家愿护方家周全。”方安静静的搂着刘戚冰冷的身体，缓缓道“我只想证明，我也一样强大，方家也能护刘家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