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职场有句俗话：“见人才化妆，同事不是人。”当然程音也是这样，如果没有外出的工作，一般都是素面朝天。程音一直到公司楼下才想起来，今天约了两家广告公司的人来谈，第一次见面应该稍微打扮一下的，但是想起来也晚了，只能这样。

她推开会议室门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价格、传播的点、执行配合度高不高，事先了过一遍要重点关注的问题，这也是她快速进入工作状态的一种方式，瞟了一眼对方公司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小彤和徐逸致坐在他们对面，投影已经连好，关上窗帘的会议室有点暗，看不太清人脸。

程音把小彤旁边位置的椅子拉出来，在入座之前准备先和对面的两个人打招呼，抬起头的一瞬间完全傻眼了，整个人呆住动也动不了。

对面的那个女生先开口，小彤也说了点什么，可她明明处在这个安静的环境里，却什么内容都没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在她的脑袋里全是嗡嗡嗡，只有三个字不停循环：“常泽涵，常泽涵，常泽涵，常泽涵。。。。”即使从张慕桐那知道了他来北京的消息，此刻她也不太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常泽涵本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很短的时间，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坐下的，只知道关于“要假装不认识还是说声好久不见”这个问题，她脑袋里已经写好了一篇论文，从正反两方面论述了利弊。他不知道邮件的事，在他的角度，自己只是一个多年未见的同学而已。另外，认识乙方的设计师，对他们竞争也不利，自己目前的处境，要是知道设计师是她同学，很有可能直接pass。所以，还是先装作不认识，常泽涵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才没有把两个人认识这件事说出来。

她始终盯着电脑，没敢抬起头看常泽涵第二眼，小彤推了一下她的胳膊小声说开始了，她才终于被拉回现实场景。

常泽涵站起来走到投影前面，开始阐述他们的方案，程音挺直了背，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我叫常泽涵，予的设计师，首先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情况。”

常泽涵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熟悉的声音，程音想起那封邮件，想起当年她有多喜欢眼前这个人，他们共同经历的那些年，已经走远了，而现在，他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站在自己面前，专注在自己的工作里，不再是那个爱打篮球爱画画的高中生。

让程音意外的是，跟她的设想不一样，常泽涵完全没有发胖，反而比大学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更精神，穿着合体的休闲衬衫，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有条有理，由内而外透出来一股自信，这是他以前没有过的气息。

“接下来是这次方案的阐述。”

“我们分析了这款产品以往的我们的为贵司设计的方案以“妈妈也曾年轻”为主题，线上和线下同步进行推广。线上传播以条漫为核心，多平台投放，线下部分后面再说。

接下来是内容部分：故事概念是，妈妈用了很多年的洗发水，突然在超市买不到了，于是跟女儿感慨，讲述了自己第一次用这款产品时的故事。

条漫故事大概是是：妈妈刚结婚的时候和姑姑关系有些紧张，两个人年纪相当，总是暗暗比较，谁的衣服更漂亮，谁更时髦，谁更优秀。相处了一段时间妈妈才发现对姑姑有误解，想跟她友好相处，不知道从哪开始，因为姑姑一头飘逸的长发，妈妈就问她用的什么洗发水，姑姑向妈妈推荐了这款洗发水，后来一直没换过。

妈妈说现在这个洗发水不太好找，每次去超市都放在不显眼的地方。女儿在网上发现这款洗发水还在卖，有限量怀旧礼盒包装，还有怀旧纪念品，就买了两套，一套送妈妈，一套送姑姑。纪念品有帆布袋和零钱包供选择。

这个故事是初步设想，之后会有修改，我们预期是用连载的方式，这是我们准备的两个分镜图，基调大概是这样的，大家看一下。平面创意我们会出两套方案供选择。”

这不是程音第一次看见常泽涵的画，但这次还是冲击到她了，优秀的广告和艺术的边界总是很模糊，色调、布局、细节都处理得很好。

“我接着说，同时，会征集和妈妈之间有关这款洗发水的暖心故事，选择几个送礼盒。

线下部分，打算在商场或大广场做一个小展览，主题是穿越回妈妈年轻时代的展览，线下可以免费帮妈妈在里面拍照，也有征集故事的信箱，送礼盒。

关于传播的节点和物料制作时间安排在这里。5月份重点是传播，5月底到6月中是促销预热。”

程音听完他的阐述，先开口：“可以做H5吗？增加互动。”她抬头盯着常泽涵的眼睛，常泽涵说：“可以，互动的内容我们再讨论。”

紧接着程音问：“关于妈妈年轻时候这个主题，我希望能确定一下年份，根据年份再做图，做道具，我们这款产品是90年代进入中国市场的，巅峰在千禧年左右。”

常泽涵说：“肯定的，我们设想是90年代中后，主要的群体是年轻一代，会有一些他们小时候的场景。”

程音看一眼自己记的笔记接着问：“请问线下展览你们能配合到什么程度？”

常泽涵回答：“你们只需要验收。”

“连载的话得留个钩子，你们有想法吗？节点在哪？”程音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常泽涵把她抛的问题全部稳稳接住。

“故事细节还需要完善，我们目前的故事只是一小部分，设定的第一个节点是妈妈和姑姑关系缓和，想办法和好，留下如何和好这个问题。”

“报价也是跟你谈吗？”程音毫不留情问到了关键问题。

常泽涵一旁的女同事说：“价格部分是我在负责，最后一页是报价，您看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谈。”

“还可以降多少？”

“稍微降一点是可以的，跟贵司合作我们主要是赚口碑，价格已经很低了，肯定物超所值，您也看到了，连我们最好的设计师都主动要求亲自来了。”

常泽涵转头看了一眼他同事，一副“怎么这也说出来”的眼神。

结束后，程音他们把常泽涵和他同事送到电梯口，常泽涵的同事跟程音说：“可以加你微信吗？”程音回答她，“当然！”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二维码递到她面前，程音以为常泽涵也会顺便加她，但他没有，依旧镇定自若地站着等电梯。加完微信，程音才终于知道她叫李若一，开会时小彤介绍过，自己一句也没听进去。

回到座位上，程音打开常泽涵画的分镜，又看了一遍，她心里有非常非常多的问题想问他，但也只能放在心里，反复折磨自己，常泽涵毫不知情，说出来是一阵腥风血雨。常泽涵已经走了很久了，程音还是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程音问小彤自己刚才表现得怎么样，小彤说：“你是看设计师长得不错后悔自己没打扮一下吗？”

程音说：“我觉得就那样吧，你觉得他长得帅吗？”

“这还不帅，身材多好，坐在那手臂上的线条隔着衬衫若隐若现，一看就是严格要求自己，长期健身。不过话说回来，广告公司这种精致的男的，不一定喜欢女的哈哈哈。”小彤滔滔不绝地说着，程音才意识到自己完败，久别重逢的戏码，一个人神采奕奕，一个人素面朝天毫无朝气。

常泽涵没加她微信，可能也是跟她想的一样，怕因为这层关系被刷。也许，见到她之后单纯不想加呢，疑问太多了，旧的还没答案，新的又来了，程音脑袋快要爆炸，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在三人群里发了条消息；“周末一定来我家住。”

紧接着发了一条：“我见到常泽涵了。”

那俩人发来一连串的表情，这个八卦太过爆炸了，俩人连续发了好多条：

“展开讲讲。”

“耳朵竖起来了。”

“板凳搬好了，准备吃大瓜。”

“我的天呐！什么走向？！”

“他是来表白的吗？”

“周末再聊吧，几句话说不清。”程音面对这一系列的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像她脑海里那么多的问题一样，没有答案。

17

周六晚上，程音点了火锅外卖，三人在家吃火锅，等不及火开，她们俩不停催促程音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复述一遍。程音只好把和常泽涵见面的每一个细节都完完整整地复述出来了，包括小彤对常泽涵的评价，事无巨细。

和美听完认真分析了一下：

“他们公司本来是想换别的人做的，然后又打电话说他可以做，说明他主动要求做的啊，估计是因为你。”

“是他同事说换设计师，他又不直接谈业务。”程音解释。

“那本来他同事说要换设计师，他知道是你们公司又同意了，如果真的是为了你们公司的名气，哪个设计师来做无所谓吧？总之关键点是他是知道你在这个公司，肯定是张慕桐告诉他的，他应该没有其他渠道了。”

“还有，像你说的，这个阶段设计师一般都不会出来见客户的，而他来了，说明还是冲着你。”

“可是我真的好土，太丢人了，输了输了。”程音还在纠结她没化妆这件事。

“那你见了他有心跳加快吗？”林颐问。

“没有，就是吓到了，真的没想到。”

“老天爷对你真好，从天而降一个自己喜欢过的人，还变帅了。”

程音想了想林颐的话，倒也没错，她接着说：“他现在的感觉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你们记得他以前吧，身上的衣服经常沾上各种颜色的颜料，还爱出汗，头发总是湿湿的。”

“那你不也喜欢人家？”和美这句话仿佛向程音的胸口射了一箭，搞得程音不敢继续说，接下来想夸他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好说：

“都过去了，现在感觉完全是陌生人。”

“陌生人你怎么不主动跟他要联系方式？”

“不好主动，从来都是乙方主动要的，如果我太主动怕谈不下来价格。”

“真有你的，借口。”和美说。

聊到当年看演唱会的事，和美又接着说：“我再来分析一下，他当年为什么来了北京又没告诉你，肯定是你骗人家有男朋友了人家才灰溜溜回去的，你回想一下时间是不是能对上？”

程音替自己辩解：“记不清了，可他那个时候就是做的不对呀，我都主动问他了有没有喜欢的人，他说没有，那段时间也总联系不上他，我及时止损也没有错吧。”

“他肯定有自己的原因的，你应该问清楚。”林颐说。

“如果这次你们选择了他们公司，是不是会有很多机会见面？”

“是啊，还会有很多机会被他私下偷偷骂，我也不好意思催他，还是不要合作为好，反正做决定的不是我，我只负责汇报，看老王的意思吧，估计他会挑最便宜的。”

“不过目前接触的他们应该有胜算，活好还便宜。”

这个形容让仨人同时陷入沉默，愣了一下，程音说：

“说到这个呢，我就想到一个问题，万一人家有女朋友呢？就只是为了公司业务才接。”

“就算是为了公司的业务，在你工作最困难的时候，老天派送了一个业务能力不错的老同学帮助你，也算是礼物，程音你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

三个人瘫在沙发上聊到深夜。窗外是漆黑的夜空，程音仿佛在夜空里抓到一根绳索，不管安全落地还是带她飞翔，都充满期待，她不知道这所谓的安全感是常泽涵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有的，还是听完他的方案之后才有的，无所谓了，无论如何，她都应该说声谢谢，感谢的不仅是工作，更是在自己心理快要全面崩溃的时候，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