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总是件美好的事,能用这样美丽的词语形容的感情,也应该是美好的吧?
每个女孩子的梦里都会被种下一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一株名为“岁月静好”的花。花的外衣,便是那种叫做青梅竹马的感情。
听妈妈说,她收养我并不是自愿的。
那个时候,正是三月里扬州最好的时节,那时候的妈妈青春少艾,穿花拂柳个中高手,三岁的小娃也能被她说动了去。
那时节,不知从哪里流浪来个小叫花,脏兮兮地抱个大包袱,谁要也不撒手。
突然有一天,小叫花敲开了她家的门,将大包袱塞进她怀里,扭头就跑掉了。
自那以后,也不能说再没人见过这个小叫花,只是他出现的次数变少了,起初是隔三差五来一次,远远看一眼就走了。后来变成十天半个月,再后来就是一两个月才来一回。
唯独我,常常能见到他。
“仙儿,给你两个梅子——这是师傅从郢城带回来的方子,我终于腌制出方子里讲的味道了!”
“仙儿!仙儿。。。呒,”这是往手上呵气的声音,“尝尝我煮的米粉,合你胃口不?”
“仙儿。。。”还没等他靠近,我便跑开了,因为这次,他带来的,是熏臭了半条街的臭豆腐。
“仙儿。。。”
终于有一年,从年初盼到年尾,我一直没盼来他的吃食。
于是,年复一年,“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年年思君不见君,同饮长江水”,诗中所描写的,便是你和我了吧?
妈妈待我并不很好,她常常有事情做,尤其晚间,总是把熟睡中的我丢进夜色里。
就像许多娘亲一样,妈妈嘴头上总是挂着那样一句话:“我供你吃、供你喝,还要供什么?跟我叫板,你翅膀硬了?”然后便是一顿鞭子,比我扰了她的好事时受的惩罚还要重。
久而久之,夜间我便不再回家了,坊间烟花地多,我有的是地方可去。
就在小叫花离开的前一年,我意外闯进了不该闯的地方,那里有个“大灰狼”,他将四条光洁纤细的手脚后弯,狠狠箍在怀里蹂躏。与此同时,那个女子柔美的歌喉还不能停,否则就是更狠的一顿压榨。。。
只那一次,我便被吓住了,烧了三天,也被那里的姑娘折磨了三天。
存活在这里的姐姐们,原来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么?原来,她们排解不掉的郁愤,是这样压到更下面一层的么?
三天高热不退,并没有让她们放过我,而是将我压在软床上,四肢后折,几将压断!
退热后,我只记得撕心裂肺的痛,不止是四肢,还有喉咙。
妈妈并没有来找我,是打马路过的小叫花将我捡了回来。那一夜,我饮了很苦很苦的药,睡在很软很软的床上,后来来了一个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将我摆成了那个样子。。。
再次醒来,身上的痛楚多加了一处,不,是两处,还有我的心。
小叫花郑重地跟我道歉,他说,他家小少爷很会读书,过几天就要去考童生了。而且——
“他心很好的,见你那么虚弱,就让你睡在他房里,方便他照顾你。。。”
这话别说他不信,就算是现在的我,也不会再相信了。可那时的他,对我多好啊!冰糖葫芦,臭豆腐。。。还有北方来的烤鸭,他都会偷偷把鸭腿掰下给我。
妈妈把夜不归宿的我臭揍了一顿,我没有哭,妈妈却说,我不哭是看不起她,我会付出代价的。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那一刻,我明确地知道,我要到都城郢去,那里会有许多许多好吃的,小叫花带回来的好吃的,那里,兴许也会有娘亲,不打我的娘亲。。。吧?
小叫花说,他是从郢城来的,路上捡到了我。
可他养不活我,我快饿死的时候,他把我送给了我妈妈。
他还说,将来,他会回郢城去,住豪宅,做大官!他要把我接过去一起住,给我做漂亮的衣裳,美味的吃食,还有花冠——我现在太小了,顶不住沉甸甸的饰物,所以我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好。。。好。。。
想到这,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那后来呢?他做到这些了吗?”
我拼命点头回应,却没有告诉她,他做的这些,我一丁点都没有享受到,分毫不落的被他全数给了别人。
“啊?”小丫头目瞪口呆的样子很可爱,“那你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呢?他把那个人错认成了我,却一直不肯和我断了关系,哪怕我真的来到了郢城,哪怕,我那么出色地登上了昔花楼的舞台,登上了台柱之位。
妈妈并没有跟着我过来。在昔花楼来扬州招兵买马的时候,我家妈妈本来是榜上有名的——暗门子当中,她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自打失了小叫花的音讯,我便日日蹲在窗下听壁角,听妈妈和那些老的小的欢爱,听妈妈拿言语刺探,听她的小曲,听她的娇媚,可我却从不敢拿她的招数促狭她,我,在她发觉之前,必须保存实力。
忙忙碌碌又三年,我的身体开始抽条,个子长高,该有的一处都没落下。此时,我甚至会感谢那些折磨我的女人,我的关节被她们强行拉开,舞动起来无限柔美,扬州地界上堪称一绝。直到遇见她!
“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你!”
我揪住眼前的女人,那个女人,昔花楼开牌那日,他的目光全在她的身上!
“就是你,你抢走了他,你抢走了他!”
“你那个大主顾,小小年纪就知道拿你去笼络主子,他从未移情别恋——他爱的,一直都是他自己!”
“你胡说!你胡说!”我不受控制地反驳回去,身子却诚实地瘫了下去,终于伏在地上,哭晕过去。
想是她们拿到了我的桃花笺,待我醒来,她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你们都知道了吧。”我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当朝最有权势的大司马大将军,当年不过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儿,甚至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讨好主子——攀高枝?想落得和我一样下场吗?”
后来听她们说,那一日,我脸色灰败,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真真把他们吓坏了。从诏狱走过一遭的曹阿姆,也没有我这样子过。
“他视你为何,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那人若无其事地捋着衣袂,“在我眼里,他是你的主顾,一路捧红了你,便是该心存感激了。如果哪一天。。。”
“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想别过脸去,却没有力气那样做,“他分明就是你抢去的。如今奔赴前线,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接你去伴驾了吧?”
“伴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脱口而问,“他是那样僭越的人?”
我冷哼一声:“在我这里,他就是皇帝!”我把“就是”二字咬得很重。
她冷冷嗤笑,果真,无心之人,我如何斗得过?
“只有迈得过自己心里那道坎,你才能真正过上岁月静好的日子,不然就只有逼死自己那一个下场了。”
她的话,说得那样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