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四章 兀兀穷年(中)(1 / 1)珺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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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那天,我是在昏睡中度过的。前夜的一场云雨——确切地说,是整夜的暴风骤雨几乎将我摧垮了。

迷迷糊糊中,我能感觉到身下是潮湿的,黏黏腻腻十分不舒服。

不止如此,我还能听到阿姆骂骂咧咧地指挥着众人收拾这一地狼藉,她揪着夕颜的耳朵斥责她拈轻怕重,还有手脚慢的阿蔷,她的眼泪打在我脸上,又潮又热的,感觉颇为不爽,我便唧唧哝哝地去扒拉她。

“还知道不舒服呀!知道也不起来,我们给你换洗也省便些!”我几乎能想象到,她脸上的怒容是那样的——柳眉倒竖,眼睛也睁圆了,嘴角往左边撇着,单手叉腰,大嗓门儿呜呜哇哇地叫着。

彻底睡醒的时候,已然是深更半夜了。我揉揉眼睛,打算往浴房去洗漱,出来堂屋,瞬间被一片灯红酒绿晃了眼,许久才扶了扶额,从震惊中醒过神来。

“来。”

他冲我挥挥手。

我硬着头皮上前,站下好远给他行礼。

“我很可怕吗?”在场众人都停下话头,目光灼灼地聚焦在我身上,宛然看戏。

“将军霸气威猛,自然是人见人怕的。”我垂着头,初醒的奶音还未褪净,引来他们的嗤嗤笑意。

我抿了嘴,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中席而居的他,眼中也泛起笑意,只叫我过去他身边。

我不肯去,也不想说话,迅速抬头闪了一眼,勉强屈了下膝盖,便要离去。

“呦呵,闹起小脾气了?”他笑得越发开怀,双手一撑,便起得身来,大踏步向我走来。

我心里其实是慌张的,前两次的经历绝不算好,他那样有力,我该怎样开脱?

果不其然,他几步便赶上了我,单手扣住我的肩膀,只问:“起床气?”

“将军是要奴家蓬头垢面地接待您吗?”

“又如何?你睡着的样子我也见过,要我跟你形容一下?”他将口唇凑近我的耳畔,呼吸呵在我耳后,颇为麻痒。

我倏然一抖,不由得伸手去抓,没防备手背打在他鼻头,两人顿时狼狈不堪。

“哎呀,虞儿你在那作甚?”呆滞半晌,曹阿姆领了小丫进来敬酒,见我们站在地面中央,眼珠一转便明了了因果。

“将军何时来的?阿姆也不说与我知,误闯此地,真真羞臊死人。”我捂脸作娇羞样,“你也不许我去梳妆,委实坏了心肠!”粉拳捶在他胸口,扭头便要走。

“虞姑娘这便要走?将军可依了?”在座有贵客出言,我便不能随意走了。

“过来,”他捉了我的手,“亲爷一口,便放了你去。”

“林哥哥。”我软糯地撒娇,拗了半日,直到遂了他的意才得以脱身。

自那以后,姓林的便成了我的克星,三不五时便来磋磨,有时还同时点我和仙儿两人的局,故意让我难堪一般。尤其是八月十六那天,天色擦黑的时候,他那匹神骏便停在了昔花楼前。

我眼睁睁地看着水中仙笑意盈盈地接了出去,被他揩了两把油,犹自未足,双峰挺翘,直往他那里去挑逗。我实在不忍直视,捻了颗葡萄,装模作样地吃起来。

“姐姐,不是说那些瘦马都是养来专供一人的么?矫情得很,怎这一个。。。”

“慎言。”我白了夕颜一眼,“哪里都有异类,你又认得几个扬州来的?”

“林将军,今天不点虞姑娘的局了么?”一不留神,夕颜那丫头便凑上前去,很刻意地搭话,有时是很不讨喜的。

说来也怪,近日这个丫头常常到我这里来,黄娘子那边她分内的活计反倒不怎么做了。

“小蹄子多嘴!”水中仙白她一眼,还要伸手去拧她的嘴,被她躲开了,便恨恨地撅了嘴,向林将军求安慰去了。

林将军单名一个“霈”,是为“雨水丰沛”之意,因生于六月末,幼时又极聪明好动,家里人便唤他作“六耳”,长至五岁才取了正式的名字入学堂念书。又两年,先生为他取了字,是为童欣。也正是那一年,北方燕国兴兵,他家南迁,一路上人口一个个减少,直至到达时,只剩下他一个人,并一个捡来的女娃儿。

佳节刚过,我那几个主顾并不能及时出来行乐——唉,总得在家里好好表现几天吧?

我也没抱什么期望,消停几天也不是什么坏事。零星陪了几局,我便准备歇了。

才拆了发髻,门咔哒一声轻响,一股淡淡的酒味飘了进来,是我们昔花楼的客人无疑了!我心想,这分明是楼主酿的“百般娇”,花朵儿入了酒,味道终是不同的。

“听说,你要搬回城里那座鬼宅去?”

他的下巴重重地砸在我肩膀上,砸得我闷哼出声,推了几下都推不开他。也对,这样的粗汉武夫,真真糟蹋了楼主的酒!

“丫头,想躲开我?”他指腹上有茧,刮得我脸颊生疼。

“哎呀,大爷,你压到我头发了。”终于找到了理由,从他怀中挣了出来。

“你们女人,都这么讨厌被人压到头发吗?”他醉醺醺地摇摆着,手里还握着酒杯,眼中有深深的伤痛和不快。

“开心了我就是丫头,不开心我就是女人——将军,你能不能在年龄上对我保持一下尊重啊?”我理着被他弄乱的发梢,撅了嘴,等他来哄。“我的脂粉钱可是很贵的,被你一说,我又得换更贵的了,你赔!”

“又变着法儿跟爷讨赏,还不肯迁就爷。。。”他扔了杯,仰面倒在我的八步床上,“爷花那么多钱讨你开心,你还不肯。。。真心。。。”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弭。

我打心底抵触这个男人。

因为他,我已经在走上坡路的人生突然落到谷底,虽然在世人眼中,我依旧是个下流坯,却还是因为他,变成了下流坯中的下流坯。

瞪着霸占了我的床的男人,我做了无数个鬼脸,心里非过一万句脏话,手脚却不得不动起来,将他收拾妥帖,送他入梦。偏生这些还不够,门口的砰砰声真真烦人,不能让我再睡一会儿吗。。。扰人清梦,真该让衙差把那人抓起来。。。

就这样,八月十六日夜里,入我的梦里的不只有月亮,还有永无止境的打雷声。

清晨醒来,我的头发被他一根一根捋到了一边,敲门声早就停歇了,可我眼底的黑影还是遭到了他的嘲笑——

“按理说你比我睡得香,怎么一晚上没见,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我睡得香?是谁一头载到我床上不省人事的?害得我听了一晚上砸门声!”我盯着笑眯了眼的他,没好气。

“敢情儿你都知道?知道是有人砸门?”

“还不是怪你!今天见了仙儿那丫头,我非被她扒皮抽筋不可!”我气鼓鼓地将头藏进了枕头,“以后我还怎么回昔花楼啊?!”

“有老子给你撑腰,怕什么?”

“名正言顺!我要名正言顺地回来!”我咬牙切齿地吼道,对于见惯了千军万马的他,我的小嗓门就是个笑话,“前线战事吃紧,你怎有空回来?”想通了这一节,我一骨碌爬起来,揪着他问——这几日的违和感终于有了出处!

“即然我能名正言顺的回来,唯一的解释就是。。。”

“你被皇上撤职了?”

“乌鸦嘴!”他又气又怒,“就不能是前线退兵了?”

“咱们败退了?”我又问,直问得他满头黑线。

“是伪燕被我们打退了。”他瞪着我,咬牙切齿地纠正我的话。此时的我才知觉,进入八月,便再也没听到过传报兵吼叫“前线告急”的声音。

“那。。。”我很想知道两国交战的后续章程。

“大概正在和谈吧。”林霈装作若无其事地躺回床上,“曹相已经在办了,我倒乐得清闲。”

秋日便这样过去了,黄叶哗哗地往下落,就如时常被他摧残的我,终有一日是要回到城中去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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