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几个哥哥只能帮我把行李搬运过来,其他细节方面,还是得我自己动手。林霈也想横插一杠,军旅之人,行军时总是得自己动手整装的,布置军帐不在话下。可惜——
“喂!”见他毫无顾忌地把我的小衣和外裳混在一起,还明目张胆地堆在廊下,哥哥们一个个都羞红了脸,恨不得立马找借口避出去,偏他浑然不知,还巴巴地凑上来邀功,直气得我要把眼睛翻成鱼儿样的白眼珠。
“该分发各处的我都给你分好了,喏,衣服,器皿,各就各位……”
“各就各位?”看着他站在大太阳底下暴晒,汗珠一粒粒滚进发间,我真怕他说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的话来。“你看你把我的小衣放在哪里啦?”我将他拉到衣箱旁边,指着混在一起辨不清首尾的一团,气得柳眉倒竖——就像曹阿姆一样。
“小衣……”他转转眼珠,低头瞅了一眼,茫然而兴奋地回到道,“不就是衣服嘛,我再帮你搬进去就是了。”
“你不知道小衣是贴身穿的吗?跟外裳混在一起,全都沾了灰,回头再洗——难不成你来洗吗?”
“洗……洗衣服不是你们女人该干的吗?洗衣服有什么难的?”
我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洗衣服不难吗?你是要干洗还是拿凉水洗啊?再不济,挑水有你帮忙,烧热水呢?不需要柴火和煤球吗?你会吗?”
“烧水?好说!”
对于野外生存技能,还真是难不倒这个常年在外的军人。他竟然半点也没让林河帮忙,自己先引燃了炉火,挑来两担水倒进锅里煮沸,期间更是去收拾了储水的大缸,洗刷一新后注满了干净的清水。
他找出我的面巾,舀出一瓢清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额头上的汗,眼睛却一刻没离开我震惊的脸,满满都是在期待。
“……”
“水烧开了,你要洗小衣,我帮你先拿开水烫一下吧,听夫人说那样洗得比较干净。“
“将军有家室了?“
“瞧你说的,鄙人今年虚岁二十有五,儿子都两个了,怎会没有夫人。“
“哦。”我拿来洗衣用的盆子,注入热水,先将贴身的衣物泡了几件进去。“一直不见你回家去,我还以为……”我的声音细细小小,垂着头回去安置铺盖,也没发觉自己的话只说了一半。
“还以为我在打光棍?你咋不以为我故意不告诉你们呢。”眼见日头升过中天,跟在我后面进屋的林大将军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食物。
“即然你有家有业,水中仙也是你捡回来的,怎不把她接家去?反倒放她出来做这等营生?“
“你脑筋倒转得快。”他诧异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来仙儿已经全告诉你了,她有没有说,小的时候,我对她做了什么?”
“我……”那该是多痛的一件事,被最信任依赖的亲人背叛。
“你也是被哥哥送进来的罢?”他问,“应知亲人父兄有多不值得信任。”
“不。”
“你说什么?”
“我说,你说的不对。”放下手中的活计,我坚定地转过身,目不斜视地与他相对,“我哥哥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是他们最疼爱的小妹。他们还告诉我,这世界上有些人生来就是恶棍,所以不要奢求每个人都会对我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把我送到昔花楼,我才是今天的我,你明白吗?”
“你才是今天的你?“
“对。”我上前一步,“有些事情,不过是两害相权罢了。
“有些事,你以后会知道的。”
有淅淅沥沥的雨珠落下,我活动活动肩膀,展臂将水盆捧进了屋内,搬了胡床,坐下细细地浆洗起来。
林霈伫立雨中,任由细密的雨丝浸润他的眼角眉梢,肩胛半湿才迈步进堂屋来。
“去叫林河给你换件衣服吧。”我并没有抬头,安安静静的忙碌日子,才是我想要的。
“夫人当心脚下,这台阶年久了,有些……滑。”林河的声音出奇地高亢,最后一字甚至有些怪异的结巴。林将军却没有什么大反应,只转身接了一个人进来,嘴角氤氲出一朵淡淡的笑纹。
“你如何找到此处的?捉迷藏我果真比不过你。”
“将军久不归家,想是更愿意过这种平凡夫妻的日子?”那个女子也是绝美的,举止雍容,行止间别有一番韵味,独独那一种傲人的眼光,不似在人间。
我看得呆了,指间握着夷子,半晌没有落在衣上。
“将军如今已这般荤素不忌了么?”
被她的眼皮一撩,我竟有三分无地自容,忙丢了手上的活计,手足无措地杵在当地,看看林霈,又看看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夫人何必这般刻薄。”他上前欲与她亲热,“不过是帮个小忙……”
“帮忙?”她的唇如牡丹花瓣样展开,丝滑柔嫩的样子,“什么时候起,担水洗衣这样的小事,也需要林将军您来帮忙做了?”
“丹珠,你是大妇。”林霈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这般不容人,何来大妇风范?”
“少跟我提这个!”那个叫丹珠的女子甩了衣袖,“日日将七出挂在嘴边,让我忍——忍你的强横,忍你的多情,还得忍你的那些庶子庶女!偏你还要在外面拈花惹草,回回让我来给你善后,良家女便罢了,这次又是个什么东西?啊?你说,这次又是个什么东西?”丹珠哭着去拉扯他。
“无理取闹!”林霈挥手便将她打开了,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阴沉,“你夫君在前线搏命的时候,怎不见你如此着紧?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出来几天你便给我哭闹几天!你有意思吗你?”
“我无理取闹?”女子指着自己的鼻尖,大眼睛充满了绝望,“你忘了成亲那天你是怎么说的了吗?你说,会娇宠我一辈子,对我好,以我为尊!你说好的琴瑟和鸣呢?”
“谁成亲的时候不是那么说的?”
“原来,你只是说说而已……”
“你若只纠结这个,我家后宅也不能放心交给你打理了。”
“六哥。”我上前拉住了要走的他,这样的话,他说得也太重了!
“六哥?”女子的凤眸瞬间转向了我,“叫得很亲热嘛。跟了他多久了?有没有一儿半女的?怎么,是年龄大了,怀不上了?”她笑得很凄厉,幸灾乐祸一般。
“你说什么呢?虞儿她根本怀不了孩子……”
“哈,原来是只鸡!”她抖抖衣袖,表情转为不屑,“原来,我还比不上一只不会下蛋的鸡!”
“丹珠!”林霈怒喝一声,“你就如此自甘堕落吗?非要拿自己跟她们作比?”
“比不比又有什么关系呢?都一样的,都一样!”
那天,丹珠是哭着跑出去的,没有乘骑,以一己之力跑到湘水之滨,状若疯狂般又唱又跳,直至深更才随了乘驾回城。很快,当朝大司马大将军林霈,将头年彩车花会上选出的花魁别宅安置,引得家宅不宁的事情便传开了,甚至有御史对他横加指责,一直上达天听。
“六哥,你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不然,曹碣那糟老头子就不会找我麻烦了?”
枕席间,他是这样说的,其他的我也不敢多问,只盼着,我再也不会遇到董主事那样的事情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