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朝给故去的亲人送了寒衣,秋闱的举子们便入了科场,汪举人自然也在其列。
因着科举,人人都把目光投在贡院那里,举人、监考官和他们的家人更是防贼一样防着别人——应知有种灭门案叫做“科场行贿”,稍有牵连便是大罪过,像昔花楼那样的消闲场所自然便清闲下来了。
鬼宅这边也冷清了不少,倒是闲汉多了几个。我有点害怕,便央了林霈,要他的小林河过来帮闲。
“你要他作甚?昔花楼那边他都跑不及。。。”
“怎?你还怕他抢了我去?”我掩嘴羞他,被他一个白眼丢来,打了个正着。
“嘁,那个小子,你看他哪回跟着我来看你了?自打阿蔷那小妮子出了城,他再也不着紧往鬼宅跑了。”言语之间,他也有什么不满似的。
“那你帮我把门口那几个男人轰走嘛!”
“有爷在,你还怕甚?”嬉闹半晌,又要行事。
“别别别!”我扭着躲开他,“白日宣淫,我不要!”
“爷给钱~”
“给钱也不换。”我撅了嘴,“正值秋闱,别人都怕惹上这些,偏你还往上凑。”
“担心爷?”
“怎能不担心?我的大靠山。”我整了衣衫往边上坐了坐,拿起针线笸箩,警告他,“不许再过来了,不然就扎你!”
“小蹄子,你还来劲了是吧?”
见他气鼓鼓的样子,我不禁失笑:“给你做的荷包还差几针,马上就好,等会儿给你拿回去。。。哎呀,没完了你?”果然,我拗不过他。
直到日影偏西,我才悠悠醒转,打过哈欠起来,不见了他的身影。
我又赖了一会儿,才从床上爬起来,见桌上有张字条,便去拿了来看。
还是他粗疏的字迹,不过是告知我他回去家里了,让我放心,晚上关好门窗即可。想来,门外那几个闲汉他已经处理过了。
作为一国统帅,科场周边的警戒自然不必他亲自过问,每日去点个卯罢了。我三不五时便能见到他,却也没问他与仙儿之间的误会——若要提及,也应该是他主动说来,我可不想惹得他不快。
闲来无事,我便起了回楼里看看的兴头。这日见他没来,我便收拾东西去了。
果然,门口的闲汉少了两个。
“姐姐!”我一路慢慢往城外走,到时太阳已然过午,阿蔷她们也起了,见了我便热乎乎围了过来。
“今日得空,过来看看你们。”我将手里的篮子放下,“太平老街的糖油粑粑,特意带给你们的——唉,”我打开了一个小丫头的手,“急什么,都有的。”亲手拣了一小碗出来,推给她,“拿去吃吧。”
见她美滋滋地跑开了,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哪怕每个人只得一口,便能开心好几天。那时的我,没能留意到身后夕颜的眼神,肃杀与嫉恨,过早地出现在这个仅有十一岁的孩子脸上,没的让人心惊。
分过糖油粑粑,我们边坐下品尝美味,边聊起了近日的见闻。
我说起了最近门口出现的闲汉,阿蔷他们也颇感惊讶,甚至问我:“姐姐你招惹了谁?是有人雇了人要害你吗?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还招惹谁?我呗。”仙儿舀着碗里的吃食,阴阳怪气地接过话头。
在座顿时没了声音,仿佛同时被禁了言一样,没人出声了。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仙儿也被突然间的沉默吓了一跳,“美人姐姐,你看看我的脸,林将军家那个悍妇,不知道勾走她丈夫的狐媚子是你,还以为是我呢!”说着,她一抬手揭下了面纱,一张满是抓挠扇打痕迹的脸赫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啊!”我倒抽一口冷气,“她也来找你了么?”
“别跟我这儿装模作样,这都是替你受的!”再如何梗着脖子说话,仙儿的眼泪最终还是淌了下来,混杂着委屈和不甘。
“她也找过我了。”我的笑脸也跨了下来,“当时六哥在我那里,便没有。。。”
“不会是将军夫人要。。。”夕颜猛然抬头,她的话仿佛醍醐灌顶,却也没什么道理。
灵光一现,心情却是骤起骤落的,我抿了一口茶水好平复心情:“不会是将军夫人。六哥的正妻是国朝帝姬,深宅大院里的女子,怎会与那些闲汉扯上关系?太没道理。”
“兴许是有人防着别人拿我们去贿赂考官?”黄娘子沉吟片刻,此时才开了口。
“这个倒是可能。”往年可参考的例子太多了。
“咱们管好自己便是,其他的不要瞎想,秋闱过了便好了。”曹阿姆执了我们的手,语重心长,“仙儿你也别怕,那日是阿姆眼拙了,给你招来这么多是非。”
“阿姆。”仙儿扑进曹阿姆怀中,好一顿哭泣,阿姆只搂着她,想是也心疼得很了。
夜间我便没有回城,留住一晚,与姐妹们斗了几局牌,便歇下了。
第二日午间,我正要启程回鬼宅时,那林河小哥又来了昔花楼,与我竟在门口正遇个对脸。只见他打了个千儿道:“原来姑娘在这里,让我们爷好找。”
“难不成,你们爷昨日又去了?”
“我们爷说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倒是让你学了个乖。”我掩嘴笑,“你来是见阿蔷的吧?快去,她那里还给你留着糖油粑粑呢。”
小林河被我笑得红了脸,晒得黝黑的脸颊泛起了绯色,更显纯意。
打发了他去,我便径自回了城。还未出院门,便听见有呼唤之声,随后又是车马辘辘,定睛一瞧,门口那不是满二哥和五哥?
“哥哥怎的来了?要进城采买么?”
“对,捎带你回去。”他们的话也不尽不实,二位哥哥先去将楼里所需采购齐全,送我回家后,二哥便不肯离开了,说是怕林将军不在时,我被那几个闲汉占了便宜去。
目送五哥驾车离去,我便羞他:
“二哥不怕将军不方便?”
“那不能够。”满厚嘴上如是说,脸色却不好看起来,“虞儿,你什么时候能回楼里来?我们都不太放心你,一个人住,还是个鬼宅。”
我失笑,哥哥还是亲的好。
“哟,二舅哥也在?”
“六哥忙完了?”我上前行礼如仪,接过他的外袍放回屋内,又端了茶水出来。
喝过了茶,林霈长舒一口气:“你什么时候见我忙完过?见天儿守着那帮举子,偏偏又出了事情——嗐,不说了,越说越烦。”
“将军事忙,小的便先告退了。”满厚起身,打过招呼欲走。
“别介,舅哥!舅哥,”林霈跳了起来,“这两日确实事忙,还得烦请舅哥多照拂些虞儿。”说着,他竟然抱拳一揖,把二哥和我皆吓得不轻。
“将军哪里话,照顾小妹是小的应当的。”我清楚地看到,满厚的腿开始发抖。
“那就请舅哥不要走,我。。。唉,实在是朝廷差事不得闲,多事之秋,鬼宅这边,我怕是顾全不到。”这个杀伐果断的男人,脸上尽显犹豫彷徨。
“将军。”有一刹那,我似乎看到了二哥的眼泪,“将军对小妹的恩义,满厚。。。毕生不忘。”
自那日后,二哥便住了下来,林六哥却不见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