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是曹方对齐映新住所的评价。这是间狭长的屋子,门庭有些窄小,走进去,别有洞天。
屋内平常的摆设不止俱全,如室内的长案,案后摆着堆放书籍的架子,收取方便,极大便利了齐映夜间挑灯读书。只是屋子老旧,陈设却新,新添的痕迹明显。只是租出的屋舍,按理说屋子的原主无需添置如此崭新的陈设。
在冯府时,仅一床一一张四方的桌子,齐映对待书籍小心,为防书籍沾上油污,饭食从不上桌。现在,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将书籍置放在一处。
曹方伴着齐映收拾箱中书籍,意外发现箱里有许多好书,更有不少东京六郎书铺印刻的经史书籍。这家铺子正是以印发经史闻名天下,他随手拿起一本抱朴子内篇翻阅,墨香犹存,视去如新,不愧是上等烟墨印制的书籍。这令时常要到刘府借阅的曹方艳羡不已。
他看向齐映的背影:“君素,你哪来的这些宝贝?”
齐映听见背后哗啦啦的翻书声,便知他指的书,一边调整架上书籍位置,一边道:“许多皆是沈大人临终前赠予我的藏书。”
“我自幼乡野长成,最发愁的便是阅书,沈大人对你当真恩重。”曹方低头拾起箱中剩下的最后几本,拢整齐了,递给他。见他面上没有半点喜色,神思在外的样子,忍不住搭上他肩,道,“心情不佳,所谓何事啊?冯老爷乃是趋炎附势之人,想必你在他家受到不少白眼。君素在此,难道不比在冯府好。”
齐映勉强笑笑,沉默。
“有心事?”曹方探究地打量他:“何不说出来,愚兄说不定能为你排解一二,好过你一个人呆在四面墙内苦想。一会我返回家中,你蒙头苦想,无处倾诉,懊悔已经迟了。”
齐映垂着眼,向曹方拱手,憋了老半天,才说:“确有一事想向你请教。”
曹方看他拿出讨教学问的姿态,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却听见他说:“我……我有位挚友,前日言语不当,使一位女子心中不快,他应该如何赔礼道歉是好?”
“哦?”曹方故意拉长尾音,看破他无中生友却不戳穿,再问,“怎样一个言语不当。措辞轻佻浪荡,调戏良家?”
“不,不,绝无此事。”齐映一噎,心虚看向别处,羞愧道,“是我……这位朋友思虑不周,劝说时机不妥,但言辞绝没有调戏对方,绝对没有。”
曹方就没从他口中听过他指责谁,更加笃定所谓的朋友,根本就是他自己,遂含笑盯着他:“依君素说来,愚兄觉得那个不快的女子肚量很小。”
“不!不!不是的。”齐映脱口而出。
听出破绽的曹方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眼角弯弯,揶揄他:“听起来,这位朋友倒像是为情所困。可惜情事上,为兄也是一窍不通。这种事应该问阿渊,不如今夜把他们俩叫来,共同为你的挚友出个对策?”
齐映脸上滚烫,定定神:“小事而已,无需麻烦他们。容我想几日,也许便能想出问题所在。”
他的话,到处是漏洞,对上曹方弯弯的眼角,彼此心照不宣。
两人收拾好,同行到街上买些按酒小菜,还有几壶新烧的酒,在屋中把酒共话,从策论诗词聊到明朝前程。直至落日黄昏,地上青石镀上一层金光。
屋中两个明月清风般的少年并肩,在门前席地而坐,望着灰色屋檐顶上逐渐昏昏的天空与一抹抹不语而绮丽的晚霞。
“明日,夫子家中设家宴,邀请你我共同前往。”曹方眯了眯阑珊醉眼,笑吟吟顾向他。
齐映温温和和“嗯”了一声。下一刻,他头一歪,靠在了门上。
曹方用手肘搡了搡他,连声呼唤,齐映没有反应,微微一笑,摆手自语:“君素何必借酒浇愁,四妹妹她…她是……”话还没说完,窸窸窣窣的衣袍滑动声下,咚地一响,曹方倒在地上,一声痛叫从口中飘出。
翌日,曹方换了身齐映的衣裳,两人梳洗完毕,早早到书院内等候先生坐堂。
气候转热,书院读书听课闷热煎熬,常常一日下来汗湿中衣。众学生皆注意到,今日的江夫子神采飞扬,笑容也比往常多,连擦汗也在笑,不知有什么喜事,使得向来不苟言笑的江夫子如此开怀。
晚间江家家宴上,来了位贵客刘大人。不止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这位知州大人的掌上明珠,刘家四姑娘刘知夏。席间,江夫子不遗余力地赞扬曹、齐二人,尤其是齐映。
一顿饭,目的明显,吃得并不轻松。乡试在即,秀州大小官员的眼睛盯着各书院中的学子,素有乡试前,择选优异的学子收入门下的传统。这些学子,不论出身如何,一旦中举,有幸拜入名师门下,得到指点,对于他们接下来进京参加礼部主考的会试,绝对大有裨益。于双方,是互惠互利的事。
江夫子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盘,此二子极有可能脱颖而出,将来必有成就,回首看来算有他的一份恩情。他的孙子,未来一样要参加科考。予人方便,终究予己方便。
宴后,江夫子请刘大人进屋赏画,赏的是齐曹二人的文章。作诗作赋,依赖童子功,因此齐映不如曹方。但论时政,针砭利弊上,齐映处上风,只看今年礼部试考官是谁。
刘大人语带保留,他的意思是乡试后再论不迟。
这边齐映和曹方在院中对坐,两人中间石桌上放着一棋盘,棋盘上黑白接落。棋法如人,曹方猛进,齐映迂回。正下到胜负关键处,后头传来不悦的女声。
“曹方!”
盛青青低沉着脸朝这走过来,后面疾步追赶她的刘知夏落下一大截。
被直呼姓名,曹方并不恼,只是两眼望天,手里摩挲着那枚黑色的棋子。
“盛姑娘。”齐映起来,拱手道。
晚风吹拂着他身上的长衫,和悦如春,风神秀逸,看得盛青青脸一红,迅速撇向还在椅上坐着的曹方,控诉道:“曹方,你站起来。知夏妹妹一片好心,你不领情,还要羞辱她!”
“这话从何说起。”曹方索性起来,对面盛青青,她的指责,完全可以用莫名其妙形容。刘知夏是刘大人的眼珠心肺,他与刘家妹妹接触不多,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什么好心,什么羞辱,根本子虚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