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狡辩。知夏做的广寒糕,你为何给他吃!”盛青青指了指齐映,又缩回手,转向齐映,看着他下颚道,“还有你,你这人没吃过点心吗,旁人的点心吃就吃了,非乱七八糟指点一通,说难吃。还是读圣贤书的人,连我们女子也不如。”
与指责曹方的语气不同,她对齐映说话时,放低了声量,字面生刺,说出来却带着一种女儿家的嗔怪。
曹方低头一想,犹犹豫豫道:“四妹妹为君素做的广寒糕……,那是四妹妹做的?”
齐映愕然,每个字拆开来他都懂,拼凑在一块,成了个谜团,他完全不知自己做错何事,惹怒了江夫子的外孙女。只低声问曹方:“广寒糕是何物?”
不等曹方回答,盛青青高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在装傻么,外祖父常夸你君子端方,品行纯良,大概外祖父看走眼了。”
一般人听闻这样的羞辱,必恼必怒,齐映却无谓,不卑不亢温声道:“盛姑娘请勿生气,齐映才疏学浅,确实不知广寒糕为何物。适才听来,似乎和刘姑娘有关,可否请细说明。若齐映有所冒犯,必向二位姑娘赔礼道歉。”
盛青青一愣,这个齐映倒内外如一,客气好说话,不像装傻,比吊儿郎当的曹方强。
“姐姐……”刘知夏暗自调整呼吸,廊上的灯火照得她目光盈盈,带着湿润。她不自在地理过衣裳,走到盛青青身旁,声音轻轻,“我要回去了,姐姐送送我吧。”
身为闺中密友的盛青青看着她,坚定摇头,示意刘知夏不要退怯。人,已经堵住,不要浪费质问他的最好时机。
四周突然沉静。
“曹大哥,齐公子。”刘知夏敛衽,“告辞。”
她极快转身,髻上步摇摇摆的弧度,已经描绘出她的惊慌,她不是告辞,而是想尽快逃离这里。逃离她不想参与的话题,第一次做的广寒糕,怎么会好吃。难吃,也在情理之中。
“四妹妹你别走啊。”曹方唤住了她。
刘知夏一顿,微微低首,侧向他所在的方向,一声轻叹,继续迈步离开。
曹方立即大步追去,饶到她面前,正要解释。恰逢刘知夏抬起双目,骤凉的晚风吹来,吹开她眼里的水光。摇晃的灯光如涟漪,在她脸上一圈圈荡漾开,粉嫩的脸庞浮出赧然。
见到少女含泪,曹方一愣,挠腮道:“别哭啊。哎,怪我,都怪我,不善传达,糟蹋妹妹一片心。君素真没有说糕点不好吃,更没说难吃,他只吃了半块,没作任何表态。我想,糕饼点心你们女子爱吃,许不合他口味。哎,怪我,妹妹快别哭了。”
刘知夏一哭,他慌了,手足无措,挥着衣袖连连叹气。
他何止是不善传达,刘知夏双唇向内抿。她叫人送去藏书堂的广寒糕,有一份祝他蟾宫折桂的心意。曹方要赶着上书院,所以糕点放在盒内装得可爱整齐。
可曹方,误以为这盒糕点是她求他代为转送给齐映的,曹方一脸认真接过,谨慎小心送去。到晚上,借口还书带着盒子上刘府。盒子送回刘知夏面前,她欢喜打开,发现盒子里只少了一块糕,其余的原封不动。
正纳闷,送盒子的女使将曹方所说复述了一番,什么不合口味,吃起来的样子甚是艰难,毫无品尝美食的愉快。女使越说,刘知夏双手越凉,转身扑上床,把脸埋进被褥,嘤嘤啜泣,直哭到惊动了刘夫人。
这里的细枝末节,曹方自然不晓得。
盛青青来护刘知夏,一手拨开曹方,柳眉倒竖,低声道:“我看你是拿旁人做挡箭牌。”
说罢,二女同步走开,曹方不好再追上去,看着两人离去,只是低头不语,举袖揩了揩额头的冷汗。老半天回过神,扭头看看齐映,心情愈加复杂。
接下来的日子,曹方有意忘记,刻意逃避,不再去刘府借阅,更加专注在课业上。白日书院听堂,下堂后,到齐映家中,两人作伴共读。齐映亦有心事不可说,唯有寄情课业,两人时常一坐到深夜。
日子一日赛一日热,冯府的荷花含着花苞,立在绿极了的荷叶上,满满一池,紧紧相依,远远看见不到一点池水。花木有人用心料理,便生长得好。人却不一样,有的病,广请大夫,竭尽全力也医治不好。
魏氏已经病了快一个月,病势汹汹。前几日不知哪来一只蛇钻入明心斋,看院婆子打死蛇。第二日,又来一只,一样是青皮长蛇一条,往外嘶嘶嘶地吐信子。
这么接连在梁上打死四五条,冯府下人们皆在议论,已故的沈夫人属蛇,一定是沈夫人幻化成蛇回来了。主母魏氏欺负沈家孤女,又私吞沈家钱财,致使鬼神不容。这个传闻越传越凶,传进魏氏耳里。魏氏从床上爬起,家中下人买来蛇,她提剑,当着下人面前把蛇砍成七**段,这下才算止住传言。
只是她手法雷厉,在家中斩蛇的举动使冯泰不悦,耿耿于怀。生意上的老友见他家宅不安,给他支了个主意,明法无效采用暗仪请人来诵经安定家宅。起初冯泰还拒绝,可他耳根子软,经受不住鼓吹,抱着试试的心态施行下去。
魏氏的病给了魏延绅时常出入冯府最好的理由,魏延绅一计不成又有一计,他买通冯府下人,问到沈荷近来偶尔会在池边赏荷,于是今日送参,明日送药,频频碰运气,希望能够在冯府中再次见到沈荷。
他来得勤,周嬷嬷防范的心一日高过一日。这天,魏延绅从午后待到申时还不走,周嬷嬷守着沈荷,顾不上齐映那头。
姨母忽然失约,齐映在家中等候至戌时,暮色渐深,已不能再等。他向李夫人借来一匹矫健的马儿,留了口信给曹方,跃上马背,奔向长明巷。
从书院到长明巷冯府的这段路程,他很熟悉又觉陌生。万家灯火中,他驱使着马,马蹄每一声起落,都似踩在他的心绪上。
到巷外,他下了马,牵引着马从魏府气派的香车宝马旁经过。道路并不狭隘,齐映丝毫没有碰触到魏家的车室,魏府蛮横家仆却突然大声斥责他不长眼睛,挡了魏家老爷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