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耗一日不见佳人,魏延绅正心烦,不舍又不甘准备上车。仆人一嗓子,使他受到惊吓,蓦地撩起道服,转身朝背对着他呵斥齐映的仆人就是一脚。
“哎哟!”
响起一声惨叫,仆人污言秽语到嘴边,扭头一看是自家主子,立时熄火,身体快躬成只虾米,自掌嘴巴赔笑脸。一下又一下,啪啪响在灰长寂明的巷子中。
挡住魏延绅视线的仆人低头那一刻,他怨怒的眼神落到几步前的少年面上。此人牵着马,脸上带着汗,晚风吹皱那身洗旧的长衫,如不是样貌气质极佳,这身衣裳路人至极,毫无看点。偏偏此人面比冠玉,质如松竹,惟贵且清幽,衣着贫寒但气质不贫寒。
对视一刻,魏延绅怒色渐收,他立刻想到远在京城的干爹爹魏伯玉。这般白璧无瑕,俊俏讨喜的少年郎,干爹爹最为喜欢,如果把此人献给干爹爹,必能讨到欢心。顿时感觉如获至宝,烦闷稍稍减轻。
少年引马调转入小巷,他仍注视着,待少年不见,招来冯府门房,问:“那是谁。”
门房答道:“回舅爷话,他叫齐映,表小姐乳母的侄儿。”
一别两年,冯府给他带来一个又一个惊喜,他不知冯府有这么一个人物,还是沈荷那不识抬举的老乳娘的侄儿,为什么他之前从没有见过。
“阿四。”魏延绅唤车外随行的小厮,指着齐映消失的巷口,饶有兴趣道,“查,好好查查那个齐映。”说罢,似笑非笑,回身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马车驶出长明巷,融入繁华喧嚣的夜色中。
齐映等候在角门,看门的媳妇们大开院门,和他闲话,说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一人几句,七嘴八舌,齐映没有不耐烦,一一听来,不时回应几句,目光始终望着去往院内的方向。
到用饭菜的时辰,周嬷嬷正在伺候,知道来的是齐映,她便请梅娘去传个话。
见来的是梅娘,齐映心中意外,却也仔细听完姨母带来的话。周嬷嬷说的远比实际简单,既不说沈荷脸上的伤势,也不提纠缠不休的魏延绅。只说自己中了暑气,头晕,因此忘记出门看望齐映。
梅娘传完话并没走,眼底神色游走片刻,迈出门外,还将门虚掩上,邀请齐映走远一些说话。确定角门无人出入,她方小心道:齐公子,周妈妈没事,你别太过担心。另则……,沈小姐受了伤。”
齐映落下的心再次提起,他的眸光渐渐暗淡,双唇张复抿,终是长睫一垂,如同重重叹息,什么也没有问出口。
梅娘将他的紧张看在眼里,沉默过后,遂将当日发生在竹意馆的事据实已告。齐映方才知道,他离开冯府当天,冯若月上竹意馆寻衅,冯老爷恰不在府上。怒极之时,冯若月拔下金钗,划破了沈荷的脖颈。
齐映一僵,脸色瞬白,语带些微颤抖:“这些事,姨母只字未提,小姐她伤势如何?”
姨母有意不在他面前提起沈荷,只言片语也无,他更加无处得知沈荷的近况。齐映有些后悔,后悔姨母不说,他便不问,又暗恨自己的愚钝与无力。
梅娘摇头,忧心忡忡:“不好,怕是要留下疤。可是我不便带你进去,周妈妈她……”
他想了想,作一揖,淡淡道:“齐映明白。”
梅娘暗自叹气,等了许久,对方没有旁的话,她便施礼返回冯府中。
齐映没身在漆黑,背后不断传来马儿喷鼻声,手里缰绳颤动。良久,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他有何资格责怪小姐,明知冯府险恶,却没有办法带着她脱离开。明知姨母不喜,他亦没有能力说服姨母。
今日的他无名无绩,能力甚微,不能为任何人分忧,或悲或忧均不值一提。齐映低首,额上的汗滑落,在浓密的睫毛上停留片刻,紧接着坠落在地。
迎面来的风带着白日的闷热,带着大街上贩食的香味,他牵着马,酒楼挑食盒的伙计经过,垂髫小儿吃着糖葫芦经过,秀州入夜后灯火明亮,热闹十分,而齐映,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
“齐兄弟!齐兄弟!”
李源在后呼唤数声,前头的齐映埋头前进,完全不闻。李源提着为妻买的鱼羹,悄悄走到他身边,与他同行数十步,齐映仍不觉。李源揭开食盒盖子,将鱼羹散出的香气往他鼻端扇。
齐映发觉自己的失察,抱歉一笑。
两人同路同行,李源瞧他闷声不吭,就想逗他,护好怀里喷香的鱼羹,道:“齐兄弟可有意中人哪,想我当年进京前,家中老母一招五花大绑,催着我相看各家女子。一晃眼过去了二十年,当年情形可谓历历在目。”
各州学子中举后成亲的,不在少数。尤其获得乡试第一者,那可是历年来榜前赌婿的商贾人家锁定的主要目标。
齐映只是摇头,应答并无。眼瞅入夏,不至于被风吹冻住吧,可是他方才的笑,十分僵硬勉强。李源盯着他看,揣摩着他的面色不像抱恙,人却蔫了吧唧像霜打过,便问他打哪回来。
齐映如实答,默然行了片刻,发现李源没跟上来。止步回头,身后的李源缩着脖,眯着眼,神情古怪地盯着他,脸上状若写着四个大字我明白了。
“必是在沈小姐那碰钉子了。”这个对里李源来说太容易推敲,他抱着洒了一滴都要命的鱼羹,腾出俩手指悠悠动着,“一个周老妈妈、一个沈小姐。在秋试的紧要关头,老妈妈哪里舍得斥责你,不是她,那么……会是谁呢,是吧?”
齐映还未回答回答,李源走到他前头,语调轻松中带着一丝伤感:“沈小姐外柔内刚,遇事执着非常,耐力胜过常人,这点上,与沈大人一模一样。所以你在她那碰钉子,不足为奇。”
他家小姐的确遇事执着,尤其在在意的事情上,学投壶如是,乞巧沉针如是,学点茶亦如是。她对自己来说,如……齐映忽见远远的明月,嘴角勾起淡淡的苦笑,她对他来说,如这弯皎皎的月。
常常相见,岁岁相见,或圆或缺,他误以为自己熟悉这月,懂她阴晴圆缺。但月还是月,远远不可触及。她在想什么,她要做什么,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沈荷始终没有向他透露过。不知如何气她,只好气自个。
李源再次发话:“世上烦心事,抵不过一碗羹,不如,上我家喝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