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1章 柳·絮果兰因事(1 / 1)不沸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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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张家的绮韫妹妹犯了头风病,我去府上给她开了个方子,告诉她两旬之后,无论症结是否尽消,都可请我再去一趟——若未尽消便换个旁的方子试试,若尽消仍须酌情增减几味药材,以防头风反复。

她当时揉着额头答记下了,如今两旬已过却没见小厮婢女来请。我原想着寻个日子自己去一趟,没料到她竟带人到济世堂来了。

与她同行的那位姑娘有点面生,白净清泠,看起来比伶君大不了几岁。经绮韫介绍我方知是陈家三小姐了秋,依稀忆起从前许是见过几面的,听自家姐姐说过这位了秋妹妹擅乐,尤其虽小小年纪,一手三弦鼗弹得绝妙,连云韶府乐师都称道不已。

一问才知道绮韫和了秋是同道去了京都小姐们攒的品茗会,回来路上经过济世堂,忽想起有头风这么回事儿,就拐进门来让我再瞧一瞧。

妹妹她心情正好,笑得烂漫:“蓁姐姐那方子顶顶有用。我服下不过三日,头痛目眩便都好了,是以几乎忘了姐姐的嘱咐,姐姐可千万别生气。”

我引着她们进了堂子里专为妇人和闺阁女子而设的诊间,道既没有姐姐生妹妹气的道理,也没有医者生病人气的道理呀。

稍加诊治后确认绮韫这次已然算是大好,我便坐下另写了张食方,她开始攀扯闲聊。

“蓁姐姐今年的棠园雅集又未去对吧?我还在席间找了你好久呢。”

我边写方子边答:“我一个整日与药草杵臼为伍的,诗文作得不好,琴也弹得不如了秋,自不必提投壶射箭,去那里怕是要教诸位笑话的。”

听到这儿绮韫忽地以袖掩面笑了,笑得双肩轻颤,停都停不下来,还摇头说着:“我这般尚且不会被笑话,蓁姐姐如何会被笑话?再说、再说……”

我正欲问这是怎么了,一旁自进门敛衽行礼后就没再开过口的了秋妹妹出了声:“先前品茗会上绮韫姐姐也是这样,说到雅集上的什么趣事,跟众位姊妹们笑个不停。我只听了个大概,好像跟太常卿家的女儿有关……”

跟烛姐姐有关?

绮韫朝了秋摆了摆手:“妹妹你到底未及笄,没去成雅集,没亲眼瞧见、亲耳听见,能料到这样的事?赵小姐倒真是位妙人儿,能随顺义将军镇北已属非凡,哪知平日里行事也颇见行伍出身的爽快,与我们这些寻常闺阁女子大相径庭——连对待女儿家心事,也风风火火不管不顾的……”

“我听姐姐们的意思,这位赵家小姐在雅集上作了首诗来……来向心上人表明心迹?这般行事可真闻所未闻。”了秋倒没笑,可再提起仍难掩面上惊诧之色。

我手中笔微顿,笑问绮韫:“如此趣事我倒分毫不知,妹妹不妨详细说来听听?”

绮韫便将今年棠园雅集上烛姐姐投壶作诗的事讲了一番,末了还说这位赵小姐可是风头出尽,拔了几个头筹不提,那首玄机暗藏的“心悦君兮”,也真真一鸣惊人。

“那诗怎么写的来着?哦对,‘山雾空蒙心藏香,东风无语月下棠……’”绮韫边笑边在那里绘声绘色地念着。

了秋却好似不大明白,跟着问了句:“姐姐们一下子就瞧出诗文里的玄机,眼力果真厉害也就罢了,可又没听你们提过这‘心上人’为何者?难保不是女儿家的遐思?”

绮韫觑了她一眼,说:“‘心上人’还要从顺义将军回京那场洗尘宴上说起呢!看我忘性就是大,倒忘了妹妹也未去,不过这事蓁姐姐肯定晓得!赵家小姐和端王爷掉到水里头,不还是姐姐帮忙料理了殿下的伤?”

了秋之父官职品阶不高,是没资格入别苑设宴的。

“啊?那‘心上人’不会……”了秋讲到这里不作声了。

“明白我们为何不敢明提了吧?关乎天家的事嘛,姐妹们也只嘴边溜一溜听个趣儿。所以像赵姑娘胆子这般大的,大家才既是笑了一通,也心里酸得很呐。”

了秋默默点着头,绮韫又转过身来对着我:“说起来,我记得三四年前那会儿,赵姑娘拜师也算传奇一桩。蓁姐姐就是那时与她相识的吧,听说你们两人情谊匪浅,不知私底下她可曾透露过旁的什么啊?”

我写完了方子,笑答:“情谊虽匪浅,奈何这般心事就算透露与我,我也帮不上半分。”

她还欲再问,我便将方子折好塞进她手中,紧接着说:“妹妹拿好,这些药都能入羹汤烹调,配成个温和的随补食方,平日里煮来吃,即可解热郁、防头痛。”

绮韫只好谢道:“还是蓁姐姐做事细致,罢了罢了,想来姐姐一心钻研医术,眼光也未放在这些儿女情长的秘闻上。”

随后她取了药,便和陈家的了秋小姐一齐告了辞。临走时绮韫忽又回身,低声问白先生近来是不是在往长公主府去看诊。

我答是,想起她和太子妃原也算一家人,又补了句:“先生去过两三回了,贵人如今恢复甚佳。过几日还须去趟,先生说我一人便足以应付,想来确是已无大碍。”

她心下稍安,道那好,我也该去看看了,到时姐姐你唤上我吧。

送了她们两步回到堂内坐定,早已是心乱如麻。

我未同烛姐姐提及过他,她未同我说清过他,这真真假假,三人之间又算个什么呢?

棠园雅集上的那首诗并没成为“秘闻”一桩,未出三日济世堂便有不少人在议论,妇女尤多。这件事到底新鲜,除了来求医的客人,堂里捣药拣药的学徒和生火煎药的杂使仆役间都传遍了。

最后先生竟也听闻,来问我此事虚实。

我摇头道不知,等您下次见到烛姐姐,亲口问问她不就好了?

他皱了皱眉,又问:“传闻里那位殿下,生母可是故去的光华夫人?”

得到我确定的答复后,先生长叹了口气。我想,先生大概对他母妃家的祸事有所耳闻,不想烛姐姐跟这般人物有任何大的牵扯吧。

我再去靖旸长公主府,便是同绮韫一起。这次倒算熟门熟路,由仆人带着直接去了太子妃住处,既不见世礼公子,也没看着长公主和那三千面首。

这是我头回自个儿为太子妃看诊,前几次对着白先生时,她总恹恹的,好不容易有些精神了,言辞间却颇为乖戾,不肯好好配合医治。

好在她与绮韫是姊妹旧识,行了礼就叫我们坐下,也没怎么为难我,伸出一只手来让我替她把脉。

听到绮韫说我原是柳家女儿,她挑了挑眉,说没料到你们家男儿朝堂上舞文弄墨搬唇递舌,女儿还在家院里疗愈人心笼络关系呢。

绮韫忙打圆场道娘娘说笑了,我未放在心上,把过脉恭恭敬敬对她说:“娘娘如今初愈,可药仍须保持原样服用三月。还有这屋子里熏的沉芸香怕是太过厚重,若换成寻常的安神香想必对娘娘凤体更有裨益。”

“沉芸香一闻便知,柳姑娘倒是个心细的。不过我不换,非是本宫与医师们作对,只不过偏不要如了靖旸那女人的意。”她眉目间那股乖戾之气又升上来了,“她不快活,本宫便快活十倍;她食难咽寝难安,本宫便……”

她陡然猛咳几声,绮韫忙上前,我知晓她只是言辞激烈动了气,并未太过忧心。

绮韫一边为她顺气一边劝解,说娘娘、麟素姐姐,您这又是何苦呢。即便看在世礼公子面子上,也不该与长公主闹得这样僵呀,她、她……

太子妃笑出了泪:“兄长?兄长也叫我给骂走了。你没瞧见他今晨看我那个眼神,他终于明白我早就不是从前的张麟素啦……”

绮韫面有歉色与我对了一眼,我立时躬身退了出去,留她们两人在房中说话。

先生教过我,为医者,望闻问切,察言观色、多听多看是难免的,但听过的看过的,都要墨水一般沉在那张薄薄的药方上,断不能带到俗世人情里来。

约一炷香后绮韫出来了,叫我不必再进屋拜别,我看她双眼洇着红丝,方才分明哭过。

坐上马车后她悄悄同我说:“好姐姐,我信你是不会乱讲的。可其实今日你见的这位太子妃,哪里是我认识的麟素姐姐呢?她幼年失怙,即便靖旸长公主不准回张家,她还是对家中姊妹兄弟颇为照顾。”

“小时候她在我眼里就如九天仙女一般。我们两个也曾是无话不谈的,早先也还讲一讲她在……东宫里头受的委屈。如今再问如何,她却一个字也不愿提……”

我细看过这位美人两次,一次她神志不清,状如入魇;一次她笑中带泪,几近痴嗔。我也见先生救济过许多妇孺,哄着襁褓中啼哭的孩儿,咒骂丈夫是何等薄情寡信。

这世间原有许多善男信女笃定的良缘,可真正又有几人能求得个美满收场?

终究是难料絮果兰因事,不论贫贱富贵身。

我懂,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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