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兄弟”倒以手扶额定了定神,表情肃重,低眉沉吟须臾,正张嘴欲开腔,却蓦地脸色大变,大吼一声“闪开”,推开先生,便朝前猛扑过去。
烛姐姐在他话音未起时就有所觉察,偏头弓身向侧边闪去,但见短短一抹赤色飞来,即刻就要触到那大汉臂膀。电光火石之间,一把钝剑斜插过来,直冲那尖牙血口削碾而去,原是站立在旁的阿银对上了那半截血珠子。
这次从蛇头到其下三寸,皆遭钝剑碾碎,绝无再活可能。阿银一转剑身,那死物便被轻挑到焰堆中,烧出阵乌黑腥臭的熏天烟气。
与此同时五人却相顾无言——方才那六双眼睛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血珠子被钝剑削过的刹那,口中毒液已然喷涌而出,飞溅至“郑兄”左臂之上,浸润到那累累血痕中。
没错,是六双眼睛——青衫男子早已醒转,双脚上绑的布条也散乱脱落,恐怕是趁血珠子偷袭想逃,不料却被烛姐姐反手一颗碎石击翻在地。
他见爱蛇蒙难,扬起绑着的双手直指阿银,先是呜呜咽咽大叫一声“胭脂”,口齿不甚清地边吐着布团边破口大骂,烛姐姐又给了他一颗碎石。
此时那“郑兄”鲜血淋漓的左臂伤口里,已有几处开始斑斑点点泛出乌黑,甚至像那条被血珠子咬过的花斑一样,缓缓变成了枯痂,有蔓延成片之势。
先生忙撕去他左臂大片衣袖,紧紧绑缚在伤口上方,唤了声“小柳”,我会意,递给他一把在火上烧过的小尖刀。他一面对大汉道“小兄弟千万忍着些”,一面丝毫不停地下刀去剜腐肉。
大汉闷哼一声咬紧牙关,那青衫男子伏在地上倒怒极反笑了起来,状甚癫狂。
烛姐姐踢了一脚,问他笑个什么劲儿,人还真大大方方答了。
“笑你们傻!就是把整片伤处都挖空,也保不住他的命哈哈哈哈……郑兄,不料你辛苦了这么一大遭,也还是命丧在我这条‘胭脂’手里!”,这人的眼神又变得阴恻恻的,“放心吧,你的命抵不上‘胭脂’,等我脱了身,定会多杀几个你的人来给它偿命!这里的也一个都不放过!”
“哎哎不放过谁呢,你不也就养了几条蛇吗?唬人倒怪会唬人,上个树都稀松,先管好自己的小命吧。”烛姐姐摸来长刀,拿刀柄拍拍他的脸,转头问先生时神色倒是正经不少,“郑兄这‘仇家’果真难缠。白先生,可有什么法子吗?”
先生紧盯伤口周围染上的薄薄一圈乌青,眉头紧皱一言不发,我也唤了声,他依旧不应。
“郑兄”闻状倒是坦然,摆手示意先生不必再费心,扶着左臂正色道:“他叫周杞,就是个江湖炼毒的,被益州一位郡守招揽到手底下做了……走狗……”说到最后竟忍不住咳了两嗓子,咳出些带血的痰。
那名为“周杞”的青衫男子又哈哈大笑起来:“晓得你们这些武夫蛮子看不起我,可到头来一帮废物,竟蠢得连连扑空,不还是靠我追踪杀敌?你算运气好的,‘胭脂’今日累着了,不过就算不能见血封喉,顶多再撑……”
“你这厮废话真是比我还多。”烛姐姐用刀背对准他后颈,正欲再敲,先生开口道“慢着”,她便停刀住了手。
“解药我一时配不出,但他若是用自己的血饲喂血珠子,这么久免不得被咬过,兴许身上备着。”
烛姐姐闻言立即叫了阿银过去,按着他开始搜解药。她将刀身一反架在他脖子上:“玩蛇的,有解药就交出来吧,免得受罪不是。”语气近乎和善。
周杞倒也毫无惧色,仍旧嘻嘻哈哈,指着自己上襟疯癫道:“不妨告诉你,我还真有,就在这儿,可你敢要吗?”
阿银伸进去一拽,果然拽出个锦囊,抖开一堆瓶瓶罐罐来。
“这一堆里可既有解药又有毒药,不留神吃下去还能送郑兄快些去见阎王呢。”他唇角一拢,堆出个险恶的浅笑。
先生立时道:“快拿来给我分辨!”烛姐姐当即一掂锦囊走了过来,给阿银递去个眼色,阿银便拿起布条重新给那周杞双脚上绑。
先生迅速抓起一把药瓶打开挨个儿嗅了几下,发觉不是就扔在一边,口中对我道:“小柳,你也来帮忙。”
“可我……”
“确定不是的就扔掉,不确定的放回去。”
我看着先生白鬓间的汗和低压的眉,心知也是别无他法了,立即点头照做。可一想到周杞说的“既有解药又有毒药”,心下的判断就动摇了两三分。
是草乌吗?
怎么还有股甘草的味道?
烛姐姐见这里她帮不上,转身欲回,看还能不能从周杞嘴里撬出些什么,“郑兄”却叫住了她。这人此时已然十分虚弱,斜倚着岩壁,几乎整条下臂都现出骇人的乌青,手掌已肿胀成两块馒头大小,外覆着干硬如鳞甲的枯痂,丝毫看不出原样。
那痛似乎再也忍不得了,他长吐口气,稍正色道:“赵姑娘,从身形功法里我也能瞧出一二,你在军中呆过是吗?”
烛姐姐点头回应,他从衣襟里拽出块小铅牌,上刻“剑南统军”四字,旁的小篆我便看不清了,似是在自证身份,而后继续道:“那便好了,我是益州剑南府的一名小武官,到京都来有一件要事,本来不到万不得已,在下断然不会吐露半分。可如今来看,我是难走出这杜鹃岭了,姑娘年纪轻轻,刀法已然了得,又仗义出手相助,有恩于在下,故将此事托付与你,我也算安心。”
“郑兄请讲。”烛姐姐看了眼铅牌,面无疑色,倾身侧耳道。
那大汉从怀中摸索出封皱巴巴的信递给她,信封里似乎还坠着个硬邦邦的物件儿。
“这是封求救信,里面还装着求救之人的印鉴,极其重要。事态紧急,来龙去脉我无法详说,只能告诉姑娘你,关乎北疆军情,刻不容缓。还请姑娘即刻带着这信,前往淮水北岸的京郊巡防大营,将其交至天子或当今太尉沈愈大人手中。”
他的声音愈来愈轻:“有这印鉴,当可畅行无阻。但要记住,信定要当面交给天子或沈太尉,断不可经第三人之手。”
先生同我都听到了这番话,手上片刻不歇,心下却都是一沉。
没料到这枝枝连连,竟枝连到了北疆和我外祖。
烛姐姐接过那信,被灌了一耳朵恩义军要,面上还有点儿懵,张张嘴正要回话,忽听得后方阿银惊呼一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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