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先生刚从深沟冷水中出来,衣发尽湿,浑身的寒战还没停,便陡然贴上了一股灼人皮肉的热气。待踏上瓦房村那片火灰遍布、满眼焦黑的土地,发梢衣边都不再滴水,更觉皮肉发烫。
这场火到底势大,瓦房村又多是草房木柱,连着柴垛成片烧起来,屋梁都化作焦炭,东倒西歪地塌落在地,又窜起几丛不死不休的余焰。
满面都是烟熏火燎,我以袖掩住口鼻,扶着先生小心避开,在村中慢慢查探。先生轻唤了几声,半点不见应和,他抚了抚经过的一口石井,拧眉道:“我们才入村这么会儿,便见到三口井,却连半点挑水救火的迹象都未见到,他们……”
“先生!你看……”未等他把话讲完,我便指着不远处的土坑边上伸出的半截黑糊糊、早烧成了碳的人手,那五指还紧紧扒着土面。
惊惧之下匆忙赶到坑前细看,连我这种素日里看多了血疮脓肉的,也头皮发麻,几欲作呕——坑底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全躺满了被烧成焦炭的人,好些已瞧不出人形来,可那黢黑一团蹬着条小腿的,不是婴孩又能是什么呢?
先生瘫跪在坑边,双拳狠狠砸了几下膝盖,恸然哀叹道:“迟了,终究是迟了。”
这些村民多呈平躺之姿,在火中不曾挣扎过半分,想必是被周杞他们杀害后,扔到坑中毁尸灭迹的,烧毁瓦房村,大约也出于同般目的。
无论是何,在这村中发生的一切,周杞都极其不欲旁人知晓,亲自去京都寻小椿也是,派人假扮他阿娘也是。他不敢在京都对小椿下手,恐怕也是心有忌惮,唯恐掀起波澜,让京都官府顺藤寻到瓦房村来。
或许早在出京时,已有人在我们身后暗中跟随了。小椿、白先生和我若也悄无声息地死在此处,那所有恶事便都随着这场大火烧尽了。往后即便官府来查瓦房村无故遭火,也是万万寻不到他头上来的。
“先生,周杞本就知道我们要来的。”我强忍心中恶寒,立即扶起白先生,“为今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好好躲藏,撑到解佩山庄或祖父外祖派人来……”
可来时的密林深沟,还能回吗?这村中屋毁梁倾的,又该何处躲藏?
小椿……小椿他家又在哪一处?他现今还平安么?
我和先生小心翼翼向前行了阵儿,绕过几堆烧光了的草垛,忽瞥见几座连着的石瓦房,前面被大火毁去大半,断壁残垣还滋着火苗,冒着黑烟,后面一两间竟没教大火完全吞掉。屋瓦门窗虽连片都是黑黢黢的,有火燎过的焦木痕迹,到底墙壁还好好立在那儿。
走近了看,像是个简陋神祠,许是有段日子弃置不用,除一小尊面目模糊的石头神像外,连个蒲团也未见。
此处固然能容身不错,可却也着实有些显眼,村中本就不剩什么能躲的地方了,周杞若见到这神祠,必来仔细搜索。
正思忖着不知这瓦房村可有荒井能供藏身,只听得祠中阵阵女人的嚎啕悲泣,间或夹杂几句急喝,却模模糊糊,仿佛隔了许远,又仿佛近在咫尺,片刻便戛然而止。
细辨之下,竟似从那石像下传来,先生惊疑,俯身而探,掀开香案桌所铺红布,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欲放下红布时,又听到了那断断续续的悲号,比之方才还清晰几分。
村中还有活口?
我大气也不敢出,先生抖着手轻敲几下香案,颤声问道:“可是有人……在这祠中藏身吗?”
话音刚起那哭号立时止了,我忙接着轻声说:“我们不是歹人,是被他们给逼至此处的。小椿,您知道小椿吗,是他找我们来……”
祠外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扰断了讲话声,先生登时脸色大变,抓起我就往香案下躲去。我一动不动屏着气,不过须臾,一个尖冷的男子声音便愈来愈近,正是周杞,只听吱呀一声,他推门入了神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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