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
陈明羽放下猫,简单的套了件大衣。
这一年四季,气温最是变化无常的就数春天,白日里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温度,到了早晚又是春寒料峭。
风钻进她的领口,于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陈明羽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大衣,轻轻的阖上了他山的大门。
虽然夜里总是睡不着,但陈明羽确实也不大喜欢在这么晚的时候游荡在外面。素川的治安不错,但没必要去挑战一下风险概率。
提提踏踏的脚步声在静默的巷子里显得有些突兀,好在路灯的存在并不罕见,她也并不害怕走夜路。她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只是担心走近会吓到那个姑娘。
但她的良苦用心并没奏效,恐怖片里也可以拥有一席之地的深夜脚步声根本没有引起那人的注意。
陈明羽在巷子到玄武街的拐角停下了脚步。马路对面的工艺品店早就挂上锁,一片漆黑。
姑娘梳着高高的马尾,身上穿着件墨绿色的休闲外套。她蜷缩在长椅上,肩膀一抖一抖的。路灯的光刚刚好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因为是姿势的原因,她甚至能够看清外套后背上的刺绣花纹。
还是个熟人呢。陈明羽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没有刻意放轻。小姑娘也依旧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
在坐到长椅上的那一刻,陈明羽被这一股寒意刺激的又一激灵。她双肘按在腿上,双手合十,盖住了自己的鼻子与唇。
冯寄秋停下抽噎,猛地抬头,用带着哭腔的嗓音问了句:“谁!”
见是熟人,张牙舞爪的小鬼才放松了下来,像犯了错的孩子,嗫嚅道:“明羽姐…。”
陈明羽摇了摇头,直起身,从兜里掏出来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人在受了委屈的时候,一个人可能还好,一旦有人安慰,那些被拼命压抑的委屈就像山洪暴发一样再也难以克制。
冯寄秋没有接下那包纸巾,而是一把搂住了陈明羽的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纸巾被重新攥进了手心,另一只空闲的手则轻轻放在了小丫头的后背上。
温热的手掌在后心一下一下的,像襁褓时母亲对孩子的安抚,又或许是哭累了,冯寄秋的哭声才渐渐弱了下来。陈明羽把她从怀里拉出来,然后轻轻的为她擦拭脸上斑驳的泪痕。动作行云流水,始终一言未发。
“谢谢。”冯寄秋的嗓音有些低哑。
“去我那里坐会儿吧。”陈明羽揉揉小丫头的脑袋。
她不知道冯寄秋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自顾不暇却依旧妄动恻隐。
夜里的风送来寒意和街道上四处未眠的丁香花的味道。胖乎乎的小丫头一脸怔楞的看着陈明羽,她也是第一次看见陈明羽衣衫不整的模样,黑色的睡衣外面套着件格纹大衣,脚上仅仅是蹬着双棉拖鞋。很冷吧。稀里糊涂的,就被拽回了那家名为他山的店铺。她以为自己应该不会喜欢让一个仅仅是点头之交的人看见自己的狼狈,但事情发生了,冯寄秋的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排斥。
凌晨两点半,他山也已经不营业了。一楼餐厅的暖气和灯光俱都是关闭的状态,进门时,也几乎没有一丝暖意相迎。
豆包就坐在楼梯上,在灯光打开的一瞬间吓了陈明羽一跳。它是只黑猫,总能完美的隐藏进夜色。
“吓我一跳。”陈明羽反应过来,才松了口气,半是怨怪半是调侃的说。豆包并不吃这套,哒哒哒跑过来跳到了冯寄秋旁边的座位上,端端正正的做好,就跟来做客的是它一样。
跟白天一模一样的白色骨瓷杯子很快就端到了冯寄秋的眼前,除此之外,还有一块热热的毛巾。杯子里艳色的茶上层漂浮着几朵玫瑰,散发着隐隐约约的香气。陈明羽揉了揉怔楞的冯寄秋,才叫她回过味。
“本来应该给你熬点姜茶去去寒,但我记得你好像不太喜欢吃姜。喝点热乎的玫瑰花茶吧,可以安神的。”她坐在寄秋的对面,脸上没有挂着那抹熟悉的笑容,但也是面容平和的。
“谢谢……”冯寄秋讷讷地,像问陈明羽,也像问自己:“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回答的自然而然:“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也对……”冯寄秋觉得自己今晚似乎显得格外木讷。大概也是哭累了,直到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起来,才让她似乎冻住的思维活跃起来。屋里如同外面的街道一样安静,多出的任何一点声音都分外明显。
看着冯寄秋逐渐涨红的脸,陈明羽低头无声的勾了勾唇角:“我有点饿,想吃蛋包饭吗?”
这是个令人颓丧的夜晚,寒冷,饥饿,孤独与其他乱七八糟的情绪将这个拥有皎洁月色的晚上,搞得一塌糊涂。
餐厅重新亮起暖黄的灯光,然后重新穿出关于饭菜的香气。
陈明羽将披散的长发随手用根皮筋绑了起来,挂上围裙,重新站回那个属于她的天地。她从冰箱里拿出鸡蛋,青豆,两朵香菇和切好的胡萝卜,昨天留下的米饭。
筷子与白色的瓷碗反复碰撞,黄色的蛋液上浮起发白的泡沫。伴随着刀与案板之间清脆的问候,几样食材被依次处理好,绿的白的黄的红的,甚至还有几粒虾仁。
油微微冒气白烟的时候,鸡蛋滑下了锅,简单的几下翻炒之后便是那些五颜六色的配料。
白色的饭粒中混杂着色彩缤纷的点缀,在猛火加成的锅中上下翻飞。粤语中的所谓锅气,就是热、快、干、香。
顾名思义,热就是那股滚烫的热气,快就是炒饭时颠勺或者炒菜时的利落,香是浓郁的气味,干就更有意思了,见欠不泄欠,见油不泄油,见汁不泄水。
炒饭出锅,长柄的铁勺上还挂着一层薄薄的欠。
就在它紧邻的炉灶上,是一只不算大的平底锅,加了牛奶的蛋液在下锅之后不过几下的功夫,便滚成了一只光滑无比的月牙。
米饭装盘,然后陈明羽将蛋卷轻轻的放在了热气腾腾的炒饭的上方。在冯寄秋隐隐期待的目光中,用一柄银光闪闪的餐刀,划开了那层光滑的表皮。
嫩黄的鸡蛋随着表皮的裂开,犹如熔岩一样滑落,不过顷刻,便将整个米饭球包裹了起来。深褐色的酱汁自上而下坠落,同那些鲜嫩的鸡蛋完美相合。
绿色的意香碎在最后成为整道菜的点睛之笔,暗色的菜肴在灯光与翠绿的点缀衬托下,发着一层薄薄的光。
陈明羽突然回忆起幼时对饭菜的向往,好吃的饭菜都会发光。
“等急了吧。”她将餐盘向冯寄秋的跟前推了一推,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陈明羽指了指自己跟前的小碗:“只当是给我看个吃播吧,不要钱。”
“谢谢……”同样的字在反复提起后,显得越来越流于表面,但冯寄秋再也想不出还能如何更真诚的表达自己的感激。
“啊!”陈明羽突然叫一声:“忘记给你拿勺子了。”
气氛陡然变得奇怪了起来,看了看手里的筷子,冯寄秋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于是陈明羽也笑了,之前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拿出来,攥着的正是只饭勺:“笑了就好。”
“以前我不开心呀,我妈妈就变着法儿给我做好吃的……”冯寄秋接过勺子,将米饭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因为米饭的温度,送进嘴里忍不出发出些细微的,斯哈斯哈的声音。
她吃的很快,两个原本就肉肉的腮帮子现在塞满了东西,圆鼓鼓的,眼泪在盈满了眼眶之后大股大股的往外涌,像只委委屈屈的仓鼠。但吃的依然很快。
“真好吃。”冯寄秋咽下一口鸡蛋。
“慢点,别噎着。”陈明羽为续了茶,在看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忍不住出声。她看了看自己不过掌心大小的碗,终于也产生了些进食的冲动。
略带焦香味的炒饭在她的唇齿间摩擦,最终演化出碳水的甜味。可不过两三口,胃里就再次明确表达了抗拒。
她皱了皱眉,将几乎没太动过的碗扒拉到了一边。她太久没有感受过那种胃里因为食物而产生的充裕感和满足感了,偶尔还是会产生一些怀念。
陈明羽看着她低头将饭一口一口的送进嘴里,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消失在脖颈间。她吃下最后一块鸡蛋,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笑着说,姐姐你做的炒饭味道真好,跟我妈妈做的味道一样。
陈明羽愣了一下,心里难受的厉害,却依然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她突然想六岁那年妈妈教她做饭的时候说的话,她说阿九,你一定要学会做饭,不为了做一个所谓的贤妻良母,也不是为了自己饿不死。你还小,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会有很多难处,想哭的时候,回到家里为自己做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哪怕只是一碗面条,你也会觉得生活还可以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