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叫庄楷的男生从善如流的坐在她最爱坐的位置,抱着她的冰糖雪梨大吃特吃时,陈明羽还仿佛活在梦里。
一整天的走向都让她又尴尬又迷茫。
按道理她忘记最多的应该是四五年前,也只有那时候,应该才会存在把一个似乎还挺熟的人忘得一干二净的情况。
陈明羽把胳膊拄在桌面上,用手撑着下巴看他吃,脑海里分析着自己跟这人的关系。
她以为自己不会想见那时候认识的所有人,但如果是他,陈明羽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多抵触的情绪。
兴许是因为皮相?她在心里暗暗吐槽。
长得好,还会唱大鼓。多好。
窗外的雨一刻不停的敲着窗户,这才使屋子里显得没那么寂静。
“你……”
“你……”
陈明羽琢磨了半天,才决定要打破沉默。但巧合的是,庄楷也是这么想的。
“你先说。”
“你先说。”
这是他们第二次异口同声。
“你先说。”
“你先说。”
第三次。
“你先吧。”庄楷说。
“嗯……好吃吗?”陈明羽犹犹豫豫的问。
庄楷以为她会问自己为什么知道这里,或者以前是怎么认识的。但她都没有。不过这也确实是陈明羽的性子。他低头看了眼碗里还剩下一小块的暗红色梨子,勾唇轻笑。再抬头时,眉宇间的不愉已经散的一干二净:“很甜,还带一点红酒的香味。很好吃。我记得你不喜欢红枣和枸杞,不然里面应该会放几颗。”
这回答有些超纲了,陈明羽眨了眨眼,心里却已经嗷嗷叫了起来?连不喜欢红枣和枸杞都知道?我记得我就谈过一次恋爱,对象不是他呀?
庄楷当然知道这碗雪梨是她给自己做的,但梨子可不能两个人分。他想了想,建议道:“你要再做一碗吗?”
她摇摇头:“梨是别人买的,祸害一个就差不多了。何况我……本来也不适合吃,凉性的。”
亮亮的汁水在白瓷勺里微微晃动,连带里面倒映的人影也是如此。手机的屏幕亮起,还没响铃,便被庄楷眼疾手快的按掉了。他随便按了几下,给搭档发了条短消息。
“包送到了,在避雨,不用担心。”
当话匣子打开,后面的对话也就顺理成章。虽然陈明羽不知道,但毕竟庄楷是个说相声的,话几乎从不会掉在地上。
庄楷的目光透过陈明羽,那些遥远的记忆便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
“真的要剪吗?”理发师打扮的庄楷站在陈明羽的身后。她留着一头及腰的长发,染了当时最流行的雾霾灰。这是他上周才给她染的。庄楷挑起一缕头发:“你发质很好,剪了真的可惜。”
镜子里的陈明羽抿了抿唇,点头时也格外坚定。她说:“没关系,你剪吧。”
圆寸并不很难,所以尽管庄楷那时候只是个学徒,也让他来了。这是个很随和的客人,并不太介意叫庄楷练手。
看着镜子里那个可爱的姑娘,庄楷突然有些好奇,她怎么了。
店里的其他人在闲谈时也提起她,只说估计是受了情伤吧。
第二次再见,他去了一家餐厅做服务生。因为不会英语,就只能待在后厨传菜。他听不懂外国主厨叽哩哇啦的在说些什么,面对那些来自外国的客人,他也只能说一句:“Pleasewaita摸ment.”
陈明羽也在这里工作。她是厨房里唯一的姑娘,唯一一个从外地来到津港的,也是最年轻的领导层。大家都很喜欢她,因为她工作能力优秀,爱说爱笑。
他亲眼看过陈明羽自己给饮水机换了一桶水,亲眼看见她一个人将一袋二十斤的面粉从楼上搬到楼下,亲眼看过她跟外国厨师长沟通自如,亲眼看过她被新来的实习生气的头顶冒烟却忍住没有说话。
有天他跟陈明羽手底下的厨师聊天,那哥们儿说起陈明羽时满口称赞,只是不经意间提起她的终身大事,说厨房里唯一的姑娘终于单身了。
庄楷好奇,陈明羽性子那么好,厨房那么多男生,没个人追她吗?
哥们儿抓了抓头,只说都处成兄弟了,太熟了不好下手,何况……也降不住啊。
这是个女强人,也是个女汉子。这便是第二印象。
后来,是在一家奶茶店,她递给庄楷一杯珍珠奶茶,刷走了十二块钱。那两天刚好她休息,就在这边打零工,十五块一小时。等陈明羽下班,他们一起去隔壁吃了顿包子当做晚饭。庄楷问起她怎么这么拼。她说因为家里需要钱。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们才逐渐熟悉了起来。
或许因为世界太小,或许是因为同属‘下九流’。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频繁的相遇,有时坐下来聊一聊,有时候点个头便擦肩而过。但他见过她连着几天干吃白饭,见过她在没人的地方发呆,然后默默流泪,只是在遇到别人时,便又挂上了一张笑脸。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陈明羽远远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开朗。
再后来,庄楷又一次换了工作。巧合的是,这份工作刚好挨着陈明羽的住处。于是他看见了陈明羽的前男友,他才刚知道,她们又和好了。男生个子不高,长得也没有很帅。但和男朋友在一起时的陈明羽,半点都没有工作时的强悍。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是那时候的她眼睛里有光吧。
她一定很喜欢这个男生。
“你好像又胖了?”她的男朋友说:“我不是让你少吃点?”
陈明羽的笑容变得很勉强,可是一句都没有反驳,只是开了玩笑:“不吃饱哪有力气减肥。”
“都要吃成猪了。你头发还是留起来吧,这样显得脸更大了。”
庄楷有些不高兴,正要上前,餐厅的老板拉住了他,然后摇了摇头:“去仓库搬一箱餐巾纸过来,前面没有了。”
是心有不甘吧。庄楷在离开前遥遥的看着他们,陈明羽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
那天晚上陈明羽一个人站在天台上吹风。他出现在陈明羽的旁边时,陈明羽没有任何反应。她的脸上没有平日里的时常挂着的微笑,不显得难过,只是眼神很空。
“你男朋友呢?”
“回京城了。”
“不待两天吗。”庄楷有些好奇。
“他也要上班。”
庄楷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样啊,早点回去吧,天台风大,小心明天头疼。”
陈明羽很听话,只是在从天台离开的时候,又折回去,拎了个蛋糕盒子。
“你吃吗?我记得你爱吃甜食。”她语气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
“这是?”庄楷懵懵的:“今天是你生日?”
陈明羽点了点头,然后把蛋糕盒塞进了庄楷怀里:“给你了。”
他低下头,盒子塑料的部分露出了里面用果酱写的几个字。
“生日快乐。”话音刚落,他抬起头,才发现陈明羽已经离开了。庄楷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已经过了三分钟。
原来已经迟了。
在第二个月的某一天,陈明羽不辞而别。餐厅的人说是她妈妈帮忙辞的职,说是要回京城工作。
餐厅里的人来了又走,认识她和他的人也越来越少。她没回来过,也没联系过任何人。于是他又一次踏足了他曾经狼狈离开的京城,直到今天。
那个在餐厅里共事的哥们儿如今跟他到现在工作的剧场上班,偶然一次提起陈明羽时,他惊讶的问道,你还在找她?
只是一个执念吧。
有天一起出门吃饭的时候,陈明羽说自己要离开了,没说去哪里。他说问什么时候,去帮忙搬东西,她依旧没说。
庄楷去拍她家的门,无人应答。问遍了餐厅的所有人,发现甚至连她住哪里都没有人知道。
原来,她远没有大家以为的那样开朗。
幸好的是,他遇到了她合租的室友。问起来,竟然也是不熟。
那个晚上的场景,时至今日,庄楷依旧会梦到。
浴室的地板上,流淌着蜿蜒的红色,她就躺在那里,白色的长裙上沾染了大片的红,而这一切都来源,是她左手手腕的位置。又长,又深,像要割裂整只手一样。染血的蝴蝶刀被随意的丢在旁边,她闭着眼,面容安详。
“真是晦气。”她的室友说。
后续的记忆变得模糊又凌乱,救护车的警报在耳边炸开,他只记得自己不停的拍陈明羽的脸:“不要睡,不要睡。求你。”
医院是惨白的,行人来来去去,他坐了很久,或许,是一整晚吧。它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一句话。
他只是突然回忆起,在无数次的偶遇里,陈明羽几乎都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
医院帮忙联系上了家属,来接她的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只是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头发早已花白,脸上也带着被生活苛待的痕迹。阿姨对他千恩万谢,还了垫付的医疗费,甚至要向他下跪。
可是后来他再去,已然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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