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羽十二三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对手机电脑避之不及。那时候为了那个风靡全国的网游,她趁着爸妈不在偷偷打游戏的频率几乎可以用每天来计算。她跟戚七认识,是因为游戏里的一个NPC。
那个NPC设计的也坏,故意的误导人走错路,陈明羽是个天生的路痴,在游戏那个又大又混乱的地图里本来就晕头转向,谁知道又赶上这么一个坑人的,最后在山里转了三圈,才发现了整个地图里除她外唯一的一个活人。
“你知道山鬼借衣任务的道具在哪里拿吗?”她秉着虚心求教的态度发去了私聊。
可也是运气不佳,这人也迷路了。于是她俩蹲着山沟沟里,肩并肩坐着看游戏里的日出,然后一起痛骂那个胡说八道的NPC和阴间策划。
这人就是戚七。
她俩相识于网络,相交也在网络,兴许是因为不涉及真实的生活,于是放心大胆的给予对方以信任,她们在深夜里谈论自己的悲伤,把那些难以向身边人提及的痛苦相互倾诉。
她们不像许多玩的好的人,每天腻在一起,可是当对方觉得委屈愤怒难过觉得生活难以为继,对方似乎都能成为自己身后最柔软的支持。
在那些孑然一身的日子里,戚七代替梅雅南,最终成为了她几乎是唯一的情感寄托。校园暴力,初入社会,初恋,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抽烟,高额的贷款。虽然从未谋面,但桩桩件件都有她的影子。
无论陈明羽做了什么事,她似乎全都觉得理所应当。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不会刻意疏远。在有些时候,她几乎会以为戚七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妹,网络就像是镜像,映照出她们两个截然不同,又无比相似的两个人。
哪怕到了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她一直都很感激戚七的存在。因为有她,踽踽独行的夜里才没那么寂寥,因为有她,陈明羽才不会觉得自己像个怪物。
“所以……她怎么样了。”戚七面色不善。
“睡着了。”
戚七把手机打开,搁在陈明羽面前。屏幕正中播放的,正是陈明羽来不及亲眼所见的残忍。
冯寄秋在几个高个子的女生中间被来回推搡,咒骂,膝盖被身后的人狠狠的踹了一脚于是倒在地上,然后头发被人硬生生的拽了起来。
“你不是帮那个小三说话吗,我让你说!”女生的声音里都带了狠意:“喜欢李修远是吧,是你告诉他我欺负你?我看你跟那个小三一样,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东西。”
“喜欢李修远?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看着办那张胖脸,你也配?”辱骂的内容详细得让人不禁怀疑,这些姑娘们每天学的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她不是!你们误会了!你松开!”这声音格外熟悉,只是因为惊惧拔高了音调。
“她不是,那就你是咯?听见没有,她说她是。”
……
陈明羽僵硬的坐在座位上,只觉得凉意从手指尖一直向身体里钻。
“这种事儿告诉老师没用的。”陈明羽说。她也曾亲身经历,如何不知这样处理反倒会让她们变本加厉。
这话换来戚七赞许的目光。
“你还是听我的,肯定能处理好。”戚七将视频按下暂停。这段视频拍下来就是证据,她也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处理。
“我相信你可以。但……寄秋想自己处理。”
冯寄秋被她裹着羊绒围巾带了回来,陈明羽把她安置在了三楼自己的卧室里。陈明羽不是第一次见她哭了,但也只有这次,哭泣带来的颓丧与燥郁让她几乎难以压制。
因为冯寄秋请她不要管。
“那她想怎样。继续忍?”戚七见陈明羽默认的态度,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你也同意了?”
陈明羽没说话,低垂着眼睛,叫戚七看不清神色。
“我觉得她可以。”半晌,陈明羽才冒了这么句话出来。
“她要是能处理好能让咱俩看见这种事儿?”戚七看起来越来越生气,暴躁的好像随时能掀了桌子。但也明显压制着脾气,跟陈明羽说话连音调都没拔高一度。
“再等等。”陈明羽拍了板,于是戚七也不再跟她争执,靠在椅子里,抱着胳膊不说话。
视频里那个看着有些眼熟的姑娘提到了小三。冯寄秋有事情隐瞒了她俩。可她不想说,那陈明羽也想尊重她的选择。
日头在升到最高点的时候逐渐西斜,冯寄秋在原本应该上课的前半个小时蹭的一下坐了起来,把正准备喊她的陈明羽吓了一跳。
“你这样子去学校也不行,我帮你给老师请个假吧。”陈明羽坐在床榻边缘,柔软的床垫瞬间塌下去了一块。她像那天晚上一样递给冯寄秋一杯温温的玫瑰花茶,示意她润润嗓子——她哭的太久,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了。
陈明羽要来她班主任的手机号,以姐姐的身份请了假。用的理由并不罕见,就说冯寄秋发烧了。戚七依旧抱着胳膊,斜斜的依靠在卧室的门框边,面色沉沉的,也不说话。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没办法给庄楷送了,打包好的饺子早已泼洒在青石质地的长巷里,沾了一圈尘土。好在没有提前告诉他,也就不算放了他两次鸽子。至于其他的也已经做了员工们的午饭,虽然还有,只是也不够她俩的分量了。
“还想吃点什么吗?”陈明羽问。
时间已经过了饭点,她听见戚七的肚子已经喊了几次饿。
“明羽姐,你订的江刀到了。”李悦应该是站在楼梯口,声音被风带上来,听的一清二楚。
陈明羽应了一声,也算给了俩人一个建议:“吃顿清蒸江刀吧。”
……
农谚有“春潮迷雾出刀鱼”,是春季最早的时鲜鱼。论鲜美,也再无出其右了。刀鱼体形狭长侧薄,银白色,因为形似小刀,故名刀鱼。而刀鱼也有分别,江湖海中,排名第一的就是江刀,因为生存的地理位置原因,肉质格外鲜嫩。
过去陈明羽家里做,最常见就是清蒸,难度不高,又最大程度保留了刀鱼的原汁原味。
相较于精湛的技巧和巧妙的调味,食材的本味更是在一整道菜里占据了最重要的地位。至少在陈明羽眼中就是如此。但凡某一味食材不够新鲜,舌头略微敏感的人都能尝出,于是有些厨师便以重味压制,可到底落了下乘。
陈明羽将几条鲜活的刀鱼从袋子里倒出来,熟练的拍晕,去鳍、去鳃,用筷子从鳃中绞出内脏,再洗干净。鱼的血流了她满手,然后在开到最大的水流下被同样冲刷的一干二净。她将刀鱼在沸水里过了一遍,目的是去腥,也为了锁住汁水。然后将刀鱼完整地放入盘中,火腿末、笋片、冬菇片一片挨着一片地排放在鱼身上,又加熟猪油、绍酒、虾子、鸡清汤、精盐,再盖上猪网油,葱段、和几片姜片。
蒸笼早早的烧开了水,大片大片的蒸汽在炉灶上面笼着,叫人不敢轻易伸手,唯恐被烫。
瓷白的长条形盘子是她专为了做鱼买的,这会儿放入蒸笼大火蒸了六分钟,就连盘子上都冒着热气。
她拣去葱姜、网油,将盘中从鱼和配菜里渗出的汁水倒锅中,加水淀粉勾芡,调了味淋在几条刀鱼银白色的身上,最后撒上些香葱。这就算成了。
戚七会做菜,只是因为是白天,店里有客人,也就没让她进厨房。陈明羽做菜时,她正陪着冯寄秋待在三楼。
“来吃饭了。”除了刀鱼,她还做了道油焖春笋,主食就是浇了汁的槐花麦饭和一盘子槐花水饺。这会儿一同端到了三楼的客厅。豆包从它最爱的纸壳子里抬起头,有些不太善意的看了看陈明羽和她身后的李悦,估计是恼火于她们吵了睡眠。
冯寄秋把敷脸的冰袋放在一边,乖乖巧巧的坐在了陈明羽旁边。陈明羽看了看,两侧的脸颊相比于刚才,还是有些肿。只是不知道戚七跟冯寄秋说了什么,小丫头精神现在看起来好了很多。
陈明羽拿公筷往冯寄秋的碗里夹了一块鱼肚子,一抬眼,正巧戚七也在看她。
“怎么了?你俩刚刚是聊了什么?看起来怪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陈明羽有些心里没底。
自从她在素川开了这家店,已经逐渐有些习惯了许多事情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多的事情都超出了这个范围。
戚七对正中的那条鱼下了手:“能聊什么,好奇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是了,戚七对陈明羽的家庭虽然知道的不多,可她是独生女这件事却刚好知道。
“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有了。鱼好吃吗?”
“汁多肉嫩,异常鲜美,如果再配上陈年的酒,那是相当的惬意。”戚七不同于梅雅南,她对吃也是很挑剔的。
“只是可惜冯寄秋没成年。我也不喝酒。”陈明羽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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