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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什么?”狄咨和陈恪没什么交情,见他对父亲如此不敬,自然心中不悦。
“我笑元帅英明一世,糊涂一时!”陈恪却不看他,只盯着狄青道。
“放肆!”狄咨训斥陈恪道。
“住口。”狄青看一眼狄咨道:“你们都出去。”
“是,父亲……”狄咨郁闷的垂首,和狄咏下去了。
“三郎,你且说,我哪里糊涂了?”待屋里只剩他们俩,狄青问陈恪道。
“明知道要害你的是文彦博,”陈恪冷笑道:“还要相信他的鬼话,难道还不糊涂么?”
“什么?”狄青不信道:“我与文相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怎么会害我?”
“唉……”陈恪终于明白,狄青为何会被文彦博那么轻松就做掉了……在他看来,这位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在政治上,连及格分都达不到。
然而陈恪这是苛责古人了,要知道,除了他和未来那位无法无天的拗相公之外,任何人都无法超脱其所处的时代,狄青自然不例外。
在宋朝以前,武将的地位,向来都是凌驾于文官之上的,他们野心勃勃,积极参与政治,甚至经常会干掉皇帝,历史从来都是由他们左右。然而宋朝总结五代更迭教训,加之赵匡胤得国不正,为免有人效仿,对武将开始严加防范。但因为赵匡胤本身就是第一军人,尚可以平衡文武,使文臣武将各司其职。
但到了太宗时期,情形彻底恶化。因为赵光义乃弑兄篡位,加之他在当上皇帝以前,被赵匡胤隔绝在军队之外,使他将提防那些太祖留下的骄兵悍将,当成了关系到皇位安危的头等大事。虽然出征用兵、驻屯防御,仍主要由将领负责,枢密院中也继续维持较高的军人比例,但在人选上已经完全变了味。
如枢密院长贰、三衙将领及前线统帅,大都是宋太宗的无能亲信。其所用王显、柴禹锡、张逊、杨守一等,皆为以往藩邸属吏,名为武官,却几乎全无战场经历。他们得以统帅军权的唯一理由,就是忠诚可靠。实则多为庸碌之徒,纵然握兵十万,也临阵惧战,甚至以贪婪、险恶,以逢迎攻讦为能事。
而以曹彬、潘美为代表的开国宿将,为了避免功高震主,唯有对太宗言听计从,甚至明知圣旨荒谬,也不敢违抗,而是贸士卒之死以自全……雍熙北伐就是这么败的,杨业也是这么死的。
至于那些没有政治头脑,依然奋勇争先的将军,如郭进、杨业、呼延赞,皆都要么惨死,要么被贬黜,皆都陷于可悲的境地。
在赵光义费尽心机打压武将的背景之下,武将从骨子里形成循规蹈矩、俯首帖耳的特征,这次文彦博用一封含糊其辞的手札,便想搞掉狄青,实在并非创举,而是借鉴了前人……太宗太平兴国三年,秦州节度判官李若愚之子李飞雄,诈称天子派出的巡边使臣,带了几个随从,便一路西行到秦州境内。面对不持任何凭证的李飞雄,当地将领竟俯首贴耳,甘心受缚就刑,竟被他孤身一人,就夺取了军队的控制权。
此事足以反映武臣们的屈从驯服,其应有的强悍素质可谓荡然无存,而狄青,纵然天纵英才,亦无法摆脱这种骨子里的循规蹈矩,所以哪怕是一道非官方的宰相口令,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接受,而不是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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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陈恪这只蝴蝶出现了,他叹口气道:“仇,不一定要当面结的,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冒犯。人们时常拿元帅和他做比,当年收复贝州一城,文彦博就当上了宰相,拿什么和元帅平复整个南方相比?欺世盗名、名不副实!只要有元帅在,他就浑身不舒服。”
“唉,”都这时候了,狄青还帮着文彦博说话:“宰相肚里能撑船,他岂能这样小器?”
“元帅知不知道。”陈恪幽幽道:“在你面圣叫屈之后,他曾经与官家有一番奏对?”
“知道。”
“奏对的内容呢?”
“外臣从何而知?”狄青摇头道。不屑或者说不会玩那些鬼蜮伎俩,就是他为什么被文彦博玩于鼓掌的原因。
陈恪便将那番‘狄青是忠臣。’‘太祖难道不是周世宗的忠臣?’的话,讲给狄青听。
狄青听了毛骨悚然。一国枢相,居然要通过这种方式,才知道关于自己的内幕,可怜可悲,却也可敬……那些君子们口口声声要正大光明,难道窥探宫禁之事,就是正大光明了?只可惜,这个世界上,真正堂堂正正的人,总是最容易受到损害的。
“官家到底什么态度?”沉默良久,狄青望向陈恪。
“官家没有听信文彦博的鬼话,但是,弹劾你的人多了,八成会让你离京以平息风波的。”陈恪笃定道。
“为什么?”狄青不解道。
“纵观庆历新政以来,官家的执政思想,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陈恪为他分解道:“如果让官家发现,你的存在,会刺激文官集团不断发难时,他必然倾向于,委屈你一个人,以安抚整个文官阶层,而不是与庞大到已经在挟持皇帝的文官集团作对。”
“让三郎这样一说,”狄青听完之后,表情沮丧道:“我还是应该识相请辞,以解君忧……”
“感情我半天白说了。”陈恪冷笑起来道:“元帅出尔反尔,真真让人失望。上个月,我劝你主动请辞,你说什么来着?说要给天下贱儿树立榜样,所以你要坚持到底。当时的凿凿之言、犹在耳边,怎么这会儿,又要识相请辞了?”
“我原先只道,无论怎样,官家也会支持我。”狄青面红耳臊道:“谁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官家的麻烦。”
“难道在战场上,元帅也会未战先怯?”陈恪道:“发现敌人过于强大,就丢下自己的士兵逃跑?”
“当然不会!”狄青仿佛被伤到自尊,大声道:“我狄汉臣戎马半生,从没丢弃过部下!”
“现在,你要是做了逃兵。”陈恪激动起来道:“那些被你激励、被你鼓舞的一代人,就要全部失去理想、失去目标,失去人生的希望,成为最可悲的弃卒了!”
他的话,如暮鼓晨钟一般,震动着狄青的肺腑,将附着在其心中的,那些忧谗畏讥、沮丧挫败,一下下全都剥离下来。狄青出神良久,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若无三郎苦口相劝,狄青几误矣!”
见狄青终于摆脱了失败情绪,陈恪的语气也缓和下来,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三郎自谦了。”狄青终于振作起来,重新考虑自己的处境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无它,以不变应万变尔。”陈恪笑道:“元帅有功无过,你不主动请辞,谁也无可奈何。”
“难道要死赖着不成?”狄青苦笑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可不想让人戳脊梁骨,骂是官迷心窍。
“官场进退之道,大有学问。”陈恪轻声道:“元帅稔熟兵法,为何不用在官场的经营上?现在元帅就当成一场战争,来审视敌我的处境,你看,应该如何应对?”
“这样可以么?”回到本行,狄青马上进入状态道:“要是比作战争的话,我现在孤军深入,后无援兵,敌众我寡,根本无力反击。”
“应该如何应对?”陈恪沉声问道。
“这时候,应该避免无意义的牺牲,迅速撤出前线,打通后援,稳住阵脚,再作它图。”狄青奇怪道:“这么说,我还是要离京?”
“不能离京,”陈恪摇头道:“离开了京城,那些人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那该如何?”
“去职不离京。”陈恪沉声道:“说白了,文彦博这么急着赶你下台,有个更深层的目的,是让韩琦当上枢密使,以此为条件,联合他对抗贾昌朝贾相公。所以文彦博需要这个位子、韩琦也需要。反正这个傀儡般的枢密使,当着也没什么滋味,元帅索性把这个位子让出来,但是,要提条件……”
“条件?去职不离京么?”狄青苦笑道:“我已经是枢密使了,在京官里挪窝的话,只能去当宰相……”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没有位子,可以创造位子嘛。”陈恪异想天开道:“元帅去教书育人怎么样?”
“嘿……”狄青期盼满满,以为他能有甚好主意呢,闻言苦笑道:“三郎说笑了,我一介武夫,岂不误人子弟?”
“难道只有文人需要受教育?”陈恪悠悠道:“武人就不需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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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要一点点恢复的,今天还有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