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88章 这谁顶得住啊(1 / 1)七月新番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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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在县城以北、当阳河以南二十余里阔地上,这里过去是良田美宅,如今却荒废犹如鬼墟,划过土地的不再是铁犁,而是铁蹄与兵戈。

当阳河较为浅小,最深处才没过人大腿,魏军又在上游以土囊堵截河流,导致水面干涸至小腿位置,刘秀失去了半渡而击的机会,只迫近河流列阵,以压缩魏军布置空间。

刘秀在开战前对心腹大将冯异授计:“就算魏军堵塞当阳河,但战场左、中两处滩涂颇为泥泞,又有沼泽水田,此乃骑兵陷地,故而魏军骑兵必从右方绕道突我,公孙为我右翼,正当敌骑锋芒!可有信心?”

冯异毫不犹豫:“臣麾下两万余人,皆乃荆楚勇士奇才剑客,力扼虎,射命中,敌骑敢来掠阵,必使其败退。”

并非是冯异自大,荆楚勇士,确实是自汉以来以步克骑的利器。

最著名的战例便是李陵,汉武帝晚年时,李陵带着从荆楚地区招募的五千士卒,径万里度沙漠,深入匈奴腹地,遭遇单于主力,李陵及五千步卒力敌十倍于己的匈奴骑兵,尚能且战且退,虽然最终败了,但杀伤相当若非无人接应、箭矢用尽,说不定还能创造奇迹杀回边塞。

眼下冯异手中的荆楚士卒多达两万而魏军骑兵至多八九千骑冯异有把握为刘秀遮蔽侧翼甚至希望能反推过去,创造战机

作为右翼副手刘隆曾在陇右凉州居住多年,又和魏国骑兵交过手,他给冯异提议道:“大将军魏骑多有马蹄铁,木蒺藜只怕无效,还是多设距马鹿角为妥。”

冯异从善如流,又充分吸收前汉经验,效仿漠北之战时大将军卫青环车为营大败匈奴的战法以武刚车构成面向东方的环形阵地做足了准备。

太阳高升之际魏军也越过当阳河,进入预定的战场其人数浩浩汤汤旌旗遮天蔽日戈矛犹如移动的森林鼓点号角震天,让人见之闻之莫不心悸。

荆州兵是最镇定的他们和魏军交手次数太多了又由冯异统御多年,家中在荆南多有壤土与大汉一荣俱荣有保家卫国的决心,冯异指挥起他们来,就像使用手臂一般灵活。

一如刘秀所料,魏军阵列后,开始若隐若现一些移动的“影子”那是魏国骑兵他们正在不断向右方横向移动寻找合适的地点进行突击!

眼看魏骑从极右方络绎渡过当阳河,开始在万余步卒策应下,逼近荆州兵阵地冯异一面令正面方阵同魏军徒卒交战对垒,同时调整了武刚车方向:

“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闻鼓声而纵,闻金声而止!”

不论是襄阳之战,还是郢城之役,岑彭麾下的骑兵并未给冯异造成太大麻烦。淮北战场那边,盖延及渔阳突骑还送了一波,所以在汉军诸将心中,并不认为魏骑不可战胜。

可惜,刻舟求剑,势必付出代价,今日真正直面魏骑时,冯异才惊觉,迎面而来的,是一群怎样的“怪物”!

放眼望去,对魏骑的第一印象,便是“人马皆甲”。

具装铠虽然出现很早,但一来打制耗费重金,二来是普通马匹难以承担重量,所以汉朝时,只有朝中越骑、胡骑、长水等校才装备。新莽末年天下大乱后,各地割据武装陆续组建了一些具装甲骑,最著名的便是陇右良家子骑,豪强子弟自带干粮、徒附和甲胄,但陇右军中,也不过区区三四百具,在隗氏和第五伦周原决战时,就葬送得差不多了

然而今日踏着碎步逼近的甲骑,绝非陇右良家子骑的复制,而是大大加强!

前排千骑之众,属于马援派来的“西凉铁骑”,同样出身陇右河西,骑士们仿佛被罩在铁桶里,甚至还戴铁幕面,手持长马槊,身下挂着铁钝器。

而他们的战马,防护也远超前代,除了当胸等部件外,还增加了面簾n,用甲片编缀成一个整体,面簾上开孔眼,只露出战马的双耳、双眼还有鼻孔,艳阳下闪着粼粼反光。

旗甲一色,整齐划一,甚至连马腿迈步的速度也差不多,西凉铁骑仿佛一座移动的铁山,光是缓缓行进,就给敌人极大的压迫感!

但最先动作的,却不是这些铁罐头,而是游弋在他们左右的轻骑兵。马匹并未具装,骑士也只着皮甲,头戴小帽,利用其灵活轻便,不断对荆州兵的突出、空隙部分进行袭扰,或多或少,或聚或散,或出或没,来如天坠,去如雷逝,正是并州兵骑娴熟的“鸦兵撒星阵”。

他们在试探荆州兵的弓弩分布,当摸清楚某处弓弩密度较小后,消息会同步给半里外驻马休整的重骑兵,随着一声声尖锐铜哨,西凉铁骑终于开始了行动!

铁山不再缓慢压迫,而开始加速,再加速!尖锐的阵势如同一柄利剑,对准荆州兵最薄弱的部位前进!

在冯异安排下,汉兵以武刚车前驱,占据地势,士卒三重长矛已斜指苍天,然而他们没法将每一寸土地都严丝合缝布置。

敌人越来越近,无数顶圆圆的铁胄在起伏波动,与他们身下具装颜色各异的骏马汇成了一股洪流,铁蹄践踏着当阳河的泥泞,发出了隆隆的轰响,好似要将江汉大地崩裂!

面对岑彭巨砲尚且无所畏惧的荆州兵,眼下却个个脸色铁青,铁流滚滚逼近,如雨点般射出的弓弩竟无法阻挡敌人,只偶尔将一二骑射落这还是被箭打中头部撞晕过去的,这五年间,随着冶铁技术改进,北方铁产量翻了几倍,西凉铁骑,竟能阔绰到一人披两层铁甲,一般弓弩不能穿透。

眼看弩阵不能阻敌,就只能靠肉身了,汉兵们拼命发出吼叫给自己壮胆,但这些勇敢的呐喊声,下一刻就被槊与肉、矛与甲相互碰撞的瘆人声响,以及惨叫马鸣淹没了。

长矛刺在马铠上折断,剧烈的冲击使得人仰马翻,一个荆州兵被马槊高高挑飞,更多人则在推攮中倒地,被铁蹄践踏于脚下,沦为血泥

魏骑才一冲,冯异的右翼阵列,便陡然出现了一个缺口!

这,谁顶得住啊!?

战斗刚开始便如此惊心动魄,连远远指挥的刘秀,也心生骇然,短短五年,第五伦将魏国骑兵打造得这般可怖,刘秀和冯异都明白,他们低估魏骑了,这支军队,和匈奴骑、陇右骑,压根就不可同日而语。

这魏国重骑兵的战法其实很老套单一,无非是轻骑掠阵袭扰,然后观察敌人反应,若有骚动,那重骑就找到了目标。

而若是第一次没冲动,那就前队迅速横向撤离战线,但汉军还没缓过气来,次队却已再度再冲入反复如此,总有突入阵列的时候,此时便不论众寡,长驱直入,周围游弋的各队重骑兵,也四方八面响应齐力,一时俱撞!

就算铁骑陷入了汉军重围之中,甚至马腿折了摔入敌阵,重铠全装的骑士一样能造成可怕的破坏力:他们会抛弃马槊,改以环刀、铁钝器乱舞,一般戈矛刀剑难以破开两层重甲的防御,往往十余人才能制住一个。

如此一来,汉阵反而更加混乱,随着右翼魏军步卒也趁机推进包抄,本以为最稳当的冯异右翼,败下阵来只是时间问题

而此时此刻,左翼也已开战,由横野大将军王常带着绿林老兵两万人坐镇,他直面的对手,则是万脩。

万脩因腰伤休养多年,如今重入战阵,半日破蓝口聚、斩傅俊人头,先声夺人后,气势正足,今日得居一翼,在千里镜中,但见对面汉旗之外,便是王常的将旗,只感慨是遇上老对手了。

早在刘伯升入关中时,王常就占据河洛与之策应,万脩虽然在渭北战场,但潼坂方向,却是他老搭档景丹指挥的。

“王常是景孙卿麾下败将,在我这就能占得便宜么?”

又见王常麾下,多是刘秀收拢绿林残部后整编,但依然是陈旧的阵列,服饰杂七杂八,与多年前在刘伯升旗下并无长进。

反观万脩指挥的关中新军,却是一支崭新的军队,当初第五伦深感淮北鏖战之艰难,“旧式军队”难堪大用,遂花了五年时间,从训练、兵源开始改进,摒弃过去多募流民魏猪突豨勇的办法,只精选关中有产人家子弟,依照乡党编为部曲。

而将校也多任用识字的郎官为任,他们的服饰整齐划一,人人都上都带着蓑笠遮阳,步兵为主力,配备骑兵、工兵诸类,征募后必须脱产训练一年以上,从步法到战斗队列,弓弩射击,皆要熟习,练成后编入师旅,服役三年,有一份粮饷,三年结束后退役为预备兵,若国家有事,仍会征募。但这些当过四年兵的士卒,不仅熟习刀兵、阵列,整编后可开拔前线,不用临时抓壮丁凑数了。

两军交战点位于战场左侧,这片区域是泥泞的河滩、干涸的水田,利于防守而不利于攻,但魏军仍踩着满地泥水,顶着汉军弓弩前进,绿林老兵自诩经历战阵颇多,然而遇上这群刚在蓝口聚见过血的关中新卒,竟不能占上风,阵线反被一点点往后推

关中新卒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何况对面只是老猫,这谁顶得住啊!?

这一幕被中军看得清清楚楚,刘秀的眉头大皱,而在旁待命的扬武将军马成更加焦急,眼看左右皆不利,胜利天平一点点偏向魏国,马成遂来到皇帝鼓车前,向刘秀请命道:

“陛下,不能再等了,让臣带交州象兵,前驱突阵罢!”

那十五头大象,被马成视为己方杀手锏,在交州时,当汉兵第一次面对这种庞然巨物时,可被吓得够呛,几乎败绩,慢慢摸清楚门道后才能反胜。

据马成所知,这些巨兽,从未出现在中原战场上,若能驱出冲向魏阵,或许能产生奇效!

然而刘秀却摇了摇头:“以象为兵古时已有,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周公遂以师逐之,至于江南。”

“而昆阳大战时,王莽令诸将驱上林苑中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虽然未曾骑象而战,但结果又如何?”

马成却认为这不可混为一谈:“彼辈仅是驱兽为锋,与田单火牛阵无异。而战象则是有人驾驭,譬如乘马,指东则东,指西则西,魏军骑兵虽勇,不如巨象之猛甲胄虽利,难以穿透象甲,让臣去罢,必能所向皆靡!”

因为南方难以组建大规模骑兵,刘秀先前确实有以象代马的想法,以象兵冲阵,效果或许比骑兵还好,遂存了“试一试”的心态,让马成带着战象北来。

但如今,他心中却多了一层隐忧。

刘秀道:“象为野兽,惧火,而第五伦先时已用火箭,颇为怪异。若战象前驱,反为火箭所射,惊惶下调头乱我阵列,岂非自践己足?”

马成也听说过夜袭长坂所遇的“火箭”,但他认为那只是刘隆等人夸大其词,无非是普通烟矢,加上点方士把戏,当汉军没见识?

他遂大言不惭道:“陛下,这十五头战象从小为骆人俘获训练,与火朝夕处之,纵以火把在眼前晃荡,也吓唬不到,更何况,魏军器械笨重,多在守御、攻城时方能使用,如今可是野战,仓促间如何架设?万不能因噎废食啊!”

马成渐渐将刘秀说动了,事到如今,左右翼都无法指望,若不想就此落败,就必须从其他位置打开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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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片刻后,刘秀松口:“象兵可以出。”

不等马成狂喜,刘秀却又道:“但不可为主攻,只能作虚张声势之兵,用来乱魏军阵脚。”

刘秀握紧了手中的剑,目光看向当阳河北,稳坐中军的五德旗,标识了第五伦的位置,这是十余年来,刘秀和毕生大敌,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做出了决定,回过头,刘秀目光炯炯看向掩蔽在村闾、烟雾中的精锐部队,仿佛看到了反败为胜的希望。

“此战欲胜,还是得靠丹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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