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着心头滔天巨浪,看着小丫头乌黑的睫毛纤长翘起,杏眼迷茫,明丽中透着动人的艳然,偏偏气质干净内敛,那一望清澈的褐色瞳孔,让云青鸾整个人都干净的仿佛世间一尘不染的白莲。
纪淳涩从不曾怀疑过,眼前这个单纯的小丫头。
可是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对自己来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时,还是忍不住骇人。
清浅的声音,划过近在咫尺云青鸾的耳畔,抬起纯澈的瞳孔深深地望向眼前好看幽凉的桃花眼,丝毫不遮掩,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自从我大病初愈后,梦里总是出现一个看不清容颜的模糊少女在哭哭啼啼的哀嚎,那女子口中,一直重复一个名字,就是纪子墨,我想着这纪既然是皇姓,涩涩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
少女不闪躲的眸子,坦坦荡荡。
白嫩的指尖轻轻绕过纪淳涩青筋蹦起的宽厚大掌,电流般的余温传来,似乎才缓解了一分男子身上的哀伤幽凉。
“是我三皇兄。”
过了许久,云青鸾才听到一身清浅的答案。
她以为纪淳涩会不告诉自己,没想到,过了片刻,他就这么毫不掩饰的告诉了自己。
也不问问自己梦中的真实与否,有何隐情,各种疑惑聚上心头。
因为一个没有根据的梦境,就这么直言不讳。
云青鸾心间暖流淌过。
抓着那宽大掌心的指尖越发紧了。
心底里想着,也许涩涩的三皇兄或许可以帮她解惑,柔软甜美的声音缓缓流出。
“那你三皇兄呢?”
提及三皇兄,纪淳涩的眸间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冷寂空洞。
连带着如沐春风的春意暖阳都沾染了些许寒霜。
“他死了。”很多年前。
哽咽低沉的声音没有说完后半句。
尽管过了这么多年,纪淳涩心底里还是放不下,印象里那高大温柔的男子,总是对着自己笑着,很暖。
不似宫中那些尔虞我诈的奸险之人。
死了?
怎么就死了?
难道这唯一的线索断了?
触起的眉眼间,杏眼晶莹,不知为何蒙起一层雾气,心底里,从听到这个噩耗开始的瞬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痛楚。
云青鸾有些颤抖的身躯,显得更加瘦弱娇小,白皙的颊边,不知不觉泪珠已经滑落。
明明,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那只是梦里一个不知名女子的哀嚎呐喊。
明明,就是一个对于她来说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人啊。
为何,心里。
还是这么难受?
难受到,有些无法喘息。
鼻尖酸涩,泪眼朦胧。
……
“鸾儿?”
宽大的手背上,落下一滴灼热。
纪淳涩这才收敛情绪,桃花眼里注意到,眼前的小丫头,早已经泪流满面。
心底里不解的更加深沉波澜。
三皇兄去世多年,这小丫头不过也只是一个几岁不到的小丫头而已,为何会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她和三皇兄的过去到底有什么?
纪淳涩知道,三皇兄的为人,也知道这小丫头记忆缺失。
可年龄悬殊,而且三皇兄已故多年,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那个梦境,纪淳涩知道,一定不会是单单梦境那么简单。
“鸾儿。”
抬起有些冷白的指尖,轻轻擦拭着小丫头脸颊边的泪珠。
第二次轻唤,云青鸾这才反应过来,掌心慌乱的抹过颊边的泪水,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有些急切的想掩盖,或证实些什么。
不过一瞬间而已,小丫头眸间乍现的痛楚不再,恢复前一刻的清亮纯澈。
若不知道的人,真的会以为方才的一幕是自己眼花了。
“涩涩,快点吧,我还要去看看爹和娘。”
说完,拉起身前杏白衣袍下的手指,朝着喻景轩外奔去。
云青鸾觉得,既然线索断了,或许是天意,那个梦境的少女命该如此呢。
她才不会是那种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梦境,而且还是不知名的别人,耽误自己大好时光的烂好人。
收敛起莫名的情绪,洋溢起灿烂的笑意,面对晨光的方向,格外温暖。
春日乍暖,天气格外舒服。
皇家御用淳王府的马车,在上京的街道上奔走。
马车周身挂着两颗小铃铛,随着马车的晃动发出清脆之音。
马车里,华贵的锦缎坐垫上,云青鸾靠在纪淳涩的胸膛上,懒洋洋惬意的模样,唇角总是勾起淡淡的笑意。
美男在侧,有吃有喝,有滋有味。
这样的日子也挺舒服。
当马车缓缓行至大将军府外停下。
云青鸾下车后,就瞧见这凄凉的一幕。
曾经几何,大将军府宅外,还挤满了人群,要账的,找骂的。
小厮并站一排监视着她,怕她又溜出府外浪荡。
何曾如今这般凄凉。
庭门紧闭,门外的尘土厚厚盖了一层。
府门旁的花草杂乱丛生,无人修剪,就连守门的小厮也不知去了何处。
风光无量的将军府萧条惨淡。
云青鸾迈着沉重的步子,上前,轻轻推开厚重的红木漆门。
一眼望去是萧瑟,无一人的府宅中,空旷寂寥。
疾步,走至前厅,侧院,直到爹娘的住处,都未发现一个人影。
身后的纪淳涩眸间也微微有些异样。
云青鸾恍惚着神情。
爹娘住所和外面萧条凄凉比起来,整洁又温馨,可仍旧空无一人,心头有些突突的跳起,不安的情绪浮现,视线不经意瞥过楠木矮桌上的一张雪白的宣纸。
上面清晰的字眼,笔记还未干的样子。
上前,脚下轻盈,带动着鹅黄的衣裙轻轻翻动,指尖拿起桌子上的宣纸。
苍劲有力的字迹,道尽了关切。
“鸾儿,等你瞧见这封信的时候,爹娘已经走了,你娘近日身体不适,为父就带她回暨阳老家休养些时日,如今的上京不比往日,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淳王依靠,爹娘也没有什么牵挂,但你还是要多加谨慎,爹娘能为你做的也没什么了,望你往后好自珍重。”…
宣纸上,是爹爹的字迹,剪短的话语,落进云青鸾眼底,心有些沉闷。
她明明知道自己并非将军之女,可近几个月相处的时光,爹爹的教导娘亲的关怀,让她这个突然来到异世的孤魂,还是不免有些感伤。
低着头,任由身后三千青丝滑落脸庞,钻进衣衫里,遮盖住秀美的脖颈。
今日一袭鹅黄襦裙装扮的云青鸾,秀发上简单的发髻上一根细白的银簪,装饰简单却又掩盖不住的矜贵气质。
活泼灵动的双目低沉着。
纪淳涩看不到那里的神采,只以为是这小丫头难过了。
宽厚的大掌轻轻揽过小丫头瘦弱的肩头,把她整个身躯拉近自己温暖的怀抱中。
简单,直接的安慰着。
其实云青鸾并没有太难过,只是有些担心娘亲的身体而已,毕竟来到这个世界上,将军府曾经何等风光,因为自己整日作,害的爹爹没了兵符,空留一个没有用的头衔,娘亲身子不好,二老如今年龄大了,孤身回到家乡。
不免凄凉。
鼻尖有些酸涩。
“别担心,我会派人保护好大将军夫妇的。”
头顶,传来纪淳涩清爽的声音,云青鸾下意识抬眸,是男子精致的下颚线,和微微翻滚的喉结。
性感至极。
“涩涩,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莫名其妙,云青鸾就想这样没头脑的问一句。
男子清爽的回答,毫不犹豫,云青鸾笑了。
眉眼笑意,弯弯。
将军府中,还飘散着男子清凉的声音。
“会。”
淳王府的马车如沉闷之人的心情,慢悠悠的在上京的街道晃悠,有些漫无目的。
马车里。
云青鸾坐的端正,一手搭着车窗的小帘子,杏眸望着街边车水马龙,看着从眼前闪过的一个有一个小贩摊位。
低沉的情绪犹如此时的马儿。
整个人都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气儿。
纪淳涩瞧着小丫头的后脑勺,看着小丫头心不在焉的样子,一定还是因为大将军夫妇突然回乡,而难过呢。
敛着幽深的眸子,从来没有安慰过人的他有些为难了,想要开导的话语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
纠结片刻,身前传来小丫头懒洋洋的询问之声。
“涩涩,汤儿的身世和我一样吗?”
清浅糯糯的音色,有些鼻腔里发出来的伤感。
纪淳涩知道,他的小王妃一定是在想她的身世了。
纪淳涩其实也狠好奇,她的身份,但是不问,因为他相信她,愿意说得时候,她一定会告诉自己的。
幽深的瞳孔紧缩,思绪飘回数年前,胭脂般红润的冷冽唇瓣轻启。
明明眸间忧伤寒凉,可话语间的低沉,仿佛经历过数年岁月的洗刷,沉淀的心情也没那年少时的冲动。
“汤儿不是我的儿子。”
清凉的音色,沉稳有力,听在云青鸾耳里句句震惊,早就猜想到的结果,被他如此坦荡承认,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慵懒的身子趴在窗口,任由马车走过,带起的微风,吹乱了一头青丝,半眯起的眸子漫无目的望着远方。
就这样静静的听着身后男子的阐述,曾经悲伤的过往。
“那年我年仅十七,三皇兄待我极好,宫中的日子总是比宫墙之外的大户人家难熬些。
整日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陷害。
是皇兄对我的保护,处处开导教我为人的道理。
那时候母后只是一个贵妃,为了保住地位无暇顾及我,我便整日缠着三皇兄。
三皇兄比我大三岁,没有陪伴多久便被父皇在宫外开府成婚了,皇兄和王妃如胶似漆,大婚之后恩爱有加,我很羡慕,觉得皇兄终于熬出头了,和三嫂日子过得惬意多姿。
可好景总是不长久,皇兄被人诬陷谋害兄长残害宗亲,当天就被父皇下旨关进宗人府。
我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很大。
就好似那夜的雨水也洗刷不净皇兄府邸的血迹。
明明是被诬陷的,可皇兄还是为此丧了命,三嫂已怀有身孕,为了保住这皇兄最后一点血脉,我便匆忙与府中母后送来的一名女子成婚,假装有孕,狸猫换太子。
我偷偷将三嫂藏匿于王府之中,本想保住他们,可三嫂日渐憔悴,多忧多思,我知道她是想皇兄了。
没想到身子日渐被撑垮,早产当日难缠而亡,自那以后,汤儿一直由我抚养。”
声音落闭。
云青鸾整个脑袋依旧挂在窗口上,听着身后男人的讲述,仿佛又听到了一个悲伤又凄凉的故事。
若是在现代的生活上,云青鸾一定会嘲笑一番狗血剧情。
可此时,好似这样让人难以忍受的妻离子别,家破人亡已成常态。
心情依旧沉闷。
并没有因为汤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开心多少。
这些事情,只会让人感觉到,一个年仅三四岁的孩子,已经没有了爹娘的宠爱,是怜惜的心疼。
也没有丝毫好奇他口中那名能做他王妃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姓甚名谁?
过去的事情,云青鸾不想再提。
过去的,就让它们就这样过去吧!
何必追忆。
过好当下,珍惜彼此才更重。
“涩涩,围场狩猎在什么时候?”
话题扯得太远太快。
纪淳涩一时间没有跟上思绪。
定了定神色,才缓缓道“还有一个月。”
春季万物复苏,不易杀生,围场狩猎,安排在春夏之际,不过也是为了让沉闷一个冬季的宗亲出来活动活动,说白了,无非就是宗室之间相互维系,皇上利用此来笼络臣子而已,纪淳涩从来不会参与的宴会罢了。
以往总是拖着身体不适的借口,避免这些。
可桃花眼瞧着小丫头心情恹恹的模样,也没有多说什么。
“涩涩,我想去骑马。”
被风吹得,脸颊有些痒痒,大脑放空,突然间,脑袋里冒出这样的想法,让云青鸾忍不住脱口而出。
心底里总有个声音在叫嚣,好似只有奔驰在空旷之地才能释放内心压抑的情绪。
“好。”
纪淳涩不多问。
抬手,拢了拢褶皱的衣袖,清凉的嗓音吩咐着赶马车的苏暮。
“去准备。”
“是,主子”
隔着马车上好锦缎的帘子,苏暮剪短沉稳的声音传来。
云青鸾能想象出苏暮那总是一副肃穆老成的模样,明明一个红唇齿白的俊俏小哥,硬生生跟着纪淳涩给毁了。
呆板严肃,少了些趣味。
若苏暮有一天找不到媳妇了,也是他这个主子给害了。
没一会,就听见马车外一声哨响。
清浅的交谈之音没有持续几秒,就消失无影无踪。
云青鸾不禁惊叹,一个毫无权利的淳王,是怎么训练起这么一支严谨精良的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