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闫睿眉眼不抬,依旧批阅着楠木案桌上没批完的奏折,神情威严冷淡,仿佛前一刻那针锋相对的胶着不存在一般。
只是你若仔细瞧就会发现,纪闫睿批阅奏折笔下的字迹越发的锋利,紧握笔杆处的指尖被捏的发青,羸弱上好的笔杆在他手中似随时就要断裂。
那无处发泄压抑的怒火憋闷在胸口处,看得一旁端站的李公公半弯着腰身,不敢言语。
手边的白绒雪顶还冒着热气,似乎也感觉到身旁男子压抑冷冽的寒气而急速微凉。
整个殿宇都静的仿佛前一刻的嘈杂声音不存在过。
就连呼吸之上也微弱仿佛感觉不到。
淳王府邸。
纪淳涩抱着昏迷不醒的云青鸾,骑着马狂奔至淳王府外,飞身下马,连小厮上前马匹还没牵起,就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朝着喻景轩而去。
脚下生风,连着那衣角也是翻飞,眉宇间紧触的眉眼,总让人感觉身处冰天雪地间。
范清阳被苏暮派人从江州请来,也是快马加鞭,丝毫不停歇,前脚刚入府中,还没来得及询问,后脚就看见纪淳涩抱着那抹熟悉,整日魂牵梦萦的娇瘦身躯大步前来。
看着云青鸾倒躺在纪淳涩怀中,那紧闭的眸子没有瞧见往日的清澈,垂在两侧的手没有任何生机,樱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整个人穿着单薄的中衣,虽然时至将夏,可此时的天气还没有炎热到那种程度,少女衣衫不整,三千青丝更是凌乱不堪。
范清阳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急忙上前,话语间满是焦急的担忧:“她怎么会这样?”
迎上纪淳涩那双幽深冷冽的桃花眼,范清阳拧着浓眉,咬紧唇瓣,伸出的双手想要接过纪淳涩怀中的女子,可愣在半空中的手,无力垂下。
青蓝色衣衫简单庄重,愈发显得他整个人低调沉稳。
眉宇间的清隽,又不失他的温和之色。
范清阳担忧的声音漂浮,纪淳涩没有停下脚步,大步朝着喻景轩内室而去,只是一抹寒凉之音冷冷传来:“先看看她。”
床榻之上,少女没有穿鞋袜,一双赤足,通红发紫,不知是体内真气走散,还是乾清宫的地砖太过清凉所至。
纪淳涩站在一旁,目光幽凉,冷冷的注视着范清阳那指尖下的纤细手腕。
女子面色雪白,几近和她那白皙透明的肤色混为一体,长卷的睫毛在冷白的肌肤上倒映出一排排羽扇般的阴影。
微微敞开衣领处那露出来的云梦珠,泛着淡淡冷冽蓝光,先前那幽红渗人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
范清阳搭在细白的手腕上,感受着那有时微弱,有时强烈的脉搏,眉心紧拧,有些摸不着头绪。
…
屏风后的寝室内,静谧一片。
门外不合时宜突然想起的声音,让屋内本就紧张不安的人心浮动,烦躁郁结。
“淳王殿下,我家县主有请。”
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一名小厮,看样子是安国公府的。
纪淳涩忍着胸口的翻滚,喉间的血腥还在强忍着,床榻上安静的小人儿还没有任何反应,听到这样一声打破紧张的心房,本就怒不可揭,如今又听闻是安国公府的,更加烦躁。
“出去。”
凉凉的声音,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凉。
门外的小厮都忍不住一个机灵。
可想着自家主子的吩咐,又不敢轻易走开,不然回去也少不了一顿贬责,顶着头皮,小厮瑟瑟发抖的继而开口:“淳王殿下,今日我家县主的伤口又裂开了,此时疼痛难忍,希望您能……”
这一次小厮的话还没说完。
纪淳涩再也听不下去,暴怒的声音像是吃人的血狮。
“滚。”
毫不留情面的暴怒。
没了上京世人口中传言那般如沐春风淡雅清傲,俊美非凡的脸庞,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焕然天才的帝王霸气,尽管此时他幽深的桃花眼中凛然的英锐之气时而闪烁着睥睨万物的神采,可还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冷冽的唇角,高挺的鼻梁,连带着那粗剑浓墨的眉宇都带了点嚣张的味道。
这样的淳王殿下,整个上京世人都没有见过的样子,莫名在心底里种出了冷冽之花。
门外的小厮瑟瑟发抖的身躯再也不敢多做停留,磕了头转身退了出去。
听到这样反应的范清阳也微微愣住了,指尖下的脉搏和她曾经一样,时强时弱,观察了半天也没有其他什么变化,脑海里又想起曾经她那不同常人的身躯,清润的眸子闪了闪。
范清阳收了手,取走了少女雪白手腕下的布帛收了起来,青蓝色的衣衫站起身子,朝着纪淳涩回禀道。
“王妃这脉象和之前并无两样,目前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这身子骨有些虚弱,今日又受了刺激,不过平日王妃习武,府中胎儿倒也没有什么影响,淳王放心。”
范清阳的医术,不说世间最好,可也比宫中那些资历深的老太医也不知道强上多少倍,如今他都说目前无恙,纪淳涩一颗紧绷的心,终于安稳落下了。
长吁一口气,还没说什么,眼前一黑,整个身子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惊得范清阳吓了一跳,云儿和夏夜也急忙上前:“王爷,王爷……”
本就担忧云青鸾的两个小丫头,娇小的脸颊上,泪珠还没擦拭,又见王爷如今也倒下了,心间重创,吓得小丫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双眼直勾勾看着范清阳,等着吩咐。
…
喻景轩里,乱成了一锅粥。
安国公府里,安书瑶气氛的摔了一地的上好翡翠玉蝶,地上跪了一排排小丫鬟,颤抖着身子,低头抽噎。
“你们这一群无用的东西,整日就知道哭,府中也不知道养你们何用,不如通通发卖了,也省的在我眼前碍眼
前一刻,不小心因为一盏茶水略微发烫,就惹到了这位宠爱集齐一身的县主,又被小厮告知淳王大发雷霆不肯前来,而恼怒,迁就在她们身上。
盛怒之下,小丫鬟也只顾着求饶,不想被主子就这样发卖了。
要知道,身为官家奴仆,本就没有自由之身,再被主子们发卖了,那就是生不如死的结果,小丫鬟们此时头狠狠的磕在地砖上,也不顾额间流下来的鲜红血液,只想着如何保命要紧。
小丫鬟们哭的凄惨,白净的额头早已红肿,有的已经见了血。
可安书瑶冷着眼,一点怜悯之情也不见眼中闪烁,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脑海里,都是方才小厮回禀的话语。
“云青鸾,总有一天,你会不得好死。”
咬着雪白的皓齿,粉嫩樱唇吐露着残忍不堪的话语。
那恨不得把云青鸾扒皮抽筋,吸血蚀骨的恨意,让一旁随时的赵妈妈也不敢大声言语。
从小看着小姐长大,如今这副阴狠样貌,饶是一贯奶妈自居的赵妈妈此时也没了往日的骄纵,安静低敛的站在安书瑶身侧。
心底里,却也如同安书瑶一样,对这个淳王妃,恨入骨髓。
屋子里小丫鬟们哭的安书瑶心烦意乱,精致的妆容因为这嘈杂的哭声有些绷不住,抬手,桌上最后一个茶盏即将摔下,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正是方才从淳王府回来的小厮。
小厮粗喘着气,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额间因为剧烈奔跑,渗出丝丝汗珠,胸膛起伏连说出口的话都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县主……县……主,不好了,王,王……”
本就在火头上的安书瑶,看着慌张没有规矩的下人,神色并不好,握在手里的茶盏顺势摔了出去,在前来小厮的脚下炸开了花。
“府中都养了些什么人,没规没矩,眼里还有没有主子?都不想在这里待了吗?”
女子恼怒,声线尖锐。
吓得小厮连忙跪倒在地,心里无数悔恨懊恼,自己不知道此时前来凑什么热闹,可眼下这情况不来又不行,后者要是知道了,一样要了自己的脑袋。
也不顾地上的茶盏是否要把自己划伤,小厮长长吸了一口气,这才说完那未说完的话。
“县主……饶命,是,是淳王府,淳王府出事了。”
淳王府?
前一刻不是还没怎么样吗?
…
难不成是太后姑姑对那个野女人愤恨头顶,决定让淳哥哥休妻了?
安书瑶此时能想到的只有这么一件事情。
想要坐下的身子,急忙又站了起来,看着小厮磕磕巴巴,有些着急:“你是不是皮痒了,话能不能一次说清楚?卖什么关子,是那个野女人死了还是被赶出王府了?”
小厮一个机灵,跪在地上的双膝有些刺疼,可又不敢言语,额间的汗珠滑落,结结巴巴说着,夹着哭腔:“是淳王殿下,他昏倒了。”
淳王殿下混到,惊动了上京所有豪门贵族,如今的王府门槛早已经被贵族踏烂,若不是此时宫中的太后驾到,恐怕那围在王府门口看热闹的人,仍旧不肯轻易散去。
也正是因为惊动了太后,小厮这才得到消息,急忙前来禀报。
“什么?淳哥哥昏倒了?可是旧疾又犯了?”
听闻这个消息,安书瑶哪里还能坐得住,急忙起身朝着门外奔去,也顾不得地上跪倒一片哭哭啼啼的小丫鬟们。
提着碧蓝色的裙摆,面色焦急。
跪倒在地上的小厮见县主闻声就跑,询问出口的话还没有得到答案,就急忙起身一边回禀自己得到的小道消息。
“听闻不是旧疾犯了,而是今日在宫中为了淳王妃受了伤。”
“又是她。”这个该死的野女人。
听着身侧追上来的小厮禀报,安书瑶急忙奔走的双腿立马停了下来,一双水晶般耀耀的黑色星眸,挣扎着恨意。
今日宫中之事,发生太过突然,皇上有心遮掩,可难免有丁点疏漏,上京势力盘踞最大的安国公府,自然不会放过宫中一丝一毫的消息,有任何风吹草动,安国公府都是第一个先知道的。
自然也清楚今日宫中发生的一切。
大部分虽然被皇上怒意掩盖,多多少少前因后果安国公府还是知道一二。
安书瑶自然也清楚,那疯了的女人突然跑进皇宫闹事,被皇上当场下令捉拿,可淳王护妻心切,意外受伤,安书瑶也把这一切全都怪罪于云青鸾一个人身上。
若不是因为那个贱女人,淳哥哥怎么会好端端受伤,昏迷。
“赵妈妈,府中上次有人不是送来了一支千年人参,给我从库房取来,我们一起去看淳哥哥。”
对云青鸾的愤恨也无法抵挡对淳王的爱意。
安书瑶一边吩咐着身侧的赵妈妈,一边让人备车,精致的五官,因为过分的担忧而紧触着眉头。
安国公府的小厮手脚都比较的麻利,很快便牵来了马车候在府门口,赵妈妈拖着肥胖的身躯,想想自家小姐那暴怒的模样,吓得也不敢多做停留。
一路小跑,等再拿着千年人参过来的时候,肥胖的躯体已经气喘吁吁,发髻里早已经渗出来的汗珠,被风一吹,沁人心脾的凉爽。
…
“怎么这么慢。”
尽管再努力的跑,到头来还是少不了小姐的一顿斥责。
赵妈妈心里泪奔,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姐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心底里委屈着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是手里拿着的红色木盒,雕刻着让人看不懂的花纹,面色纠结。
“小姐,这,这千年雪参可是梁国使臣不日前才派人送来的,国公爷都没舍得用,咱们这么拿出来,国公爷要是知道……”
手里握着的木盒不敢轻易的就这么交出去,生怕被国公爷批评,赵妈妈还是把心底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再怎么说,这也是梁国难得一遇的千年雪参,统共才得了这么两株,进献给了皇上和太后,也是太后推诿才给了太后的哥哥安国公,这还没焐热,转手就这么大方的送个了淳王殿下。
要知道这表面看似太后安国公淳王殿下是一家人,可真正了解的其实并不然。
生怕今日这行为惹恼了安国公,她不过一个奶娘,实在是受不住啊。
堆满肥肉的脸,有些胆颤心惊的狰狞,让本就狭长的眉眼愈发显得刁钻。
安书瑶实在是懒得搭理,满心满眼只想着淳哥哥如今怎样了。
反派娘娘又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