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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清晨第一缕曙光越过刚刚萌芽的枝蔓,照进槛窗,直刺夏知秋的眼睛。

她迷糊睁开眼,瞧见那一线光,便知该起身了。

若是往常,夏知秋可以不穿官服,只穿常服进衙门处理文书。可今日,她打算去监牢里见一见粱大夫人,因此特地披上了官服,将自个儿的官威展露。

梁大夫人谋杀梁大爷的嫌疑最重,然而这一切也仅仅是猜测,夏知秋手上没什么有力的罪证,不能把她怎么样。

这些日子,夏知秋不敢去探监,寻梁大夫人说话。她有些畏惧这个女子,更怕对上她的眼睛。

梁大夫人的眼里,满是嘲弄意味,世间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

梁大夫人只是被收押进监牢,并不是服刑,因此夏知秋也是可以带赠礼进去探望她的。

这般一想,夏知秋拿了个竹篮子,在里头放了一碟谢林安蒸好的糯米绿豆糕,油润的绿豆糕用桃花模子压出五瓣花的形状,极为小巧精致,恰好一口一个。

夏知秋在竹篮里铺上一片方巾,提着点心朝牢里走去。

梁大夫人被关押入狱没受什么罪,不过是她杀夫嫌疑最大,夏知秋限制她出行,怕她畏罪潜逃,又不是真要磋磨她。

夏知秋把那点心摆到梁大夫人跟前,笑吟吟地道:“梁大夫人近来可好?这是新蒸的绿豆糕,你尝尝味儿。”

梁大夫人在牢里没受过苦难,不至于看到点心就闹饥荒。她知道夏知秋来寻她,肯定是有事。她微微一笑,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夏大人来寻民妇,可是有事?”

夏知秋也没必要和她套近乎,既然她想速战速决,那夏知秋也就顺着她的想法来。于是,她道:“我们查到梁大爷并非梁老爷亲生子,他还雇凶谋害了梁老爷。而且梁大爷选择迁坟,极有可能就是他想完成母亲的遗愿,将母亲的尸骨偷出来分葬别处。”

梁大夫人微微一怔,嗫嚅:“是吗?”

“对。”夏知秋应了一声。

“你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些?”梁大夫人问。

夏知秋点点头。随后,她像是问梁大夫人,又像是在问她自己:“可他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把祖坟迁到白尾大人的神庙那里呢?如果不葬在神庙那处,不提拆庙,是不是也就不会被白尾大人的泥塑像给砸死了?”

梁大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夏知秋一眼,她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似笑非笑地问:“若是夏大人查不出我作恶的罪证,那么你何时放了我呢?”

敢情她在这儿等着呢!

夏知秋双手攥成拳头,攥得紧紧的。

她叹了一口气,道:“若是你有罪,提前和本官说,念在你知错也肯悔改的份上,没准可轻判。”

梁大夫人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种“明知梁大夫人可能有猫腻,却不能将她绳之以法”的感觉太难受了,夏知秋心里憋屈坏了,却没其他的办法。

她知道这一次来寻梁大夫人,一定是无功而返。所以之前她查出了什么线索,也不愿过来和梁大夫人对峙。

除非夏知秋有一招致命的关键证据,不然梁大夫人一定不会认罪。她要坚持到最后,让夏知秋心甘情愿将她放出监牢。

不过,梁大爷不是梁家亲生血脉一事已然确定,也就是说,即使梁大夫人被放出去,她也不可能再以梁家夫人自居,何况她还给梁大爷戴了绿帽子,诞下私生子,早就被梁家休了。

夏知秋之所以觉得梁大夫人嫌疑最重,是因为梁大爷已死,梁二爷被诬陷杀兄,受益人就是梁大夫人。

如果没有她从中作梗,这个时候,梁大夫人应该已经把私生子过继到膝下,并且继承整个梁家本家的家产了吧?

夏知秋如梦初醒,她神色复杂地看了梁大夫人一眼,问:“梁大爷是不是只能用梁家嫡长子的身份去世?这样一来,你梁家主母身份可就牢靠了。若是梁大爷生前被人知晓,他并非梁家嫡长子,而是一个野种。那么你不就不能当梁家名正言顺的家主夫人了吗?到那时,你不过是个私生子的身份,梁家的家产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梁大夫人不作答,她只是揭开了竹篮里的点心,咬了一小口,道:“若是夏大人查不出我作恶的罪证,依法,你是该放了我的。”

夏知秋沮丧地道:“嗯,我知道。”

说完这些,她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牢房。

回了衙门,夏知秋把方才的事说给谢林安听。

谢林安了然,他点了点头,道:“你最后那句推论,倒是很有意思。”

“嗯?”夏知秋不解。

“若是梁大爷生前被人发现了身世,他一定会被逐出梁家。以梁家家主身份死去,倒是他最好的归宿,梁大夫人也能以此来稳固自己家主夫人的位置。不过,她到底知不知晓梁大爷的身世,这一点谁都不知道。而且她是如何谋害梁大爷的?毕竟是梁大爷自个儿去白尾大人的神庙,跪在蒲团之上,并且触动了机关的。”

“是他自己……”夏知秋复盘了整件事,她突然神神叨叨地问,“有没有可能……是梁大爷自我了断?他是知晓蒲团之下的机关,所以才这样做,才会这么凑巧被泥塑相砸中,恰好成全了白尾大人的怪谈,将一切罪过归咎于鬼神。”

谢林安笑了:“谁知道呢?还得往下查一查。”

夏知秋记得之前“迁坟”一事,是某个风水师提议往白尾大人神庙上迁的,不知有没有人在背后引导他,让他说服梁家的人,故意把祖坟迁到白尾大人神庙那处去?

为了证实这一事,谢林安和夏知秋一同去寻了这位风水师。

风水师姓陈,在吉祥镇很有威望。平日里建宅摆大件家具,都是请这位风水师进门相看相看的。

据说家宅就是风水局,各个大件儿摆哪里都是有讲究的,不然会破了福门,让家宅起霉运。

这说得一惊一乍的,夏知秋也被唬住了。她张了张嘴,道:“要不,咱们也找风水师给家里陈设调个位置?不然冲撞了哪路财神,倒也不美。”

谢林安不信鬼神,也不信风水卜卦,他冷哼一声,道:“顶多就是看个摆件,知道哪处开窗,让日光照入,不使得家具常年潮湿起霉罢了,有什么神通?要真有用,你看京都宫阙里,哪个不是福泽最为深厚的风水摆件,还不是朝朝代代,数百年就颠覆一次。”

这厮竟敢妄论谋朝篡位之事,夏知秋吓得腿都软了。她急忙捂住谢林安的嘴,四处打量,见此地荒山野岭,没个人烟,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恶狠狠地瞪了谢林安一眼,道:“你疯了吗?!”

谢林安薄凉的唇猝不及防触上女子的掌心,他愣了一瞬,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被夏知秋宜喜宜嗔的一瞪眼,只觉得心脏慢跳的一拍,倒也忘记反驳了。

她不爱听,那他就不说吧。

谢林安胆子肥,莫说天皇老子,就是神佛他也敢责难的。

夏知秋见谢林安此时还算安静,她颤颤巍巍地松了手,扯他的衣裳:“别聊这些了,赶紧走吧!你说这风水师咋就非要住山上?这样还能显得自个儿仙风道骨吗?”

她抱怨了好一通,约莫半个时辰,两人终于走到了郊外的一处小院子。

这里倒不是只有陈大师住,旁边还有一些地主的宅子,可见有钱人都觉得这地儿风水好,偏要紧挨着陈大师,图他的福气。

那可不呢?人是懂行儿的风水师,他看中的地方能有差的?这些有钱人可不是蠢货,自然就前仆后继跟过来了。

闲话放一边儿,谢林安砸响了铜制门把手,朝里头喊:“有人吗?”

没过多久,便有小丫鬟探头探脑地答:“两位是?”

夏知秋道:“本官乃吉祥镇县令,速去喊陈大师过来。本官有些事,想要问问他。”

听到是官府的人来了,小丫鬟哪敢摆谱,忙将门打开了,把两人请进屋子里。她也不管通禀不通禀的了,先斩后奏把人接进来再说。难不成还让县令大人等自家老爷啊?那也太不靠谱了!

这小丫鬟是真的机灵啊,夏知秋在心里夸赞了一句。

她跟着小丫鬟来到花厅,没一刻钟,陈大师就赶来了。不知是陈大师平日里都这么穿,还是为了在夏知秋面前彰显自个儿法力无边,他特地穿了一件卜卦用的袍子,大氅背面绣了阴阳八卦图。

三人碰面,又是一通寒暄,你来我往,扯了几句闲篇。

夏知秋开门见山地问:“陈大师,本官寻你来,是想问问梁家迁祖坟的事。我记得那时,梁大爷提出要迁祖坟改运,特地把你寻来,让你找一处风水宝地葬祖坟的,对不?”

陈大师小心翼翼点头:“回夏大人的话,正是这样。”

谢林安上上下下打量着陈大师,道:“你说要寻拜帅山,也就是山前有水,四周围绕山峦的主山峰。在这样的地方,可建阴宅。好巧不巧,那山峰底下,正是白尾大人的神庙。也就是说,是你在引导梁家的人将祖坟迁到白尾大人的神庙处,这才发生了后面的凶案,导致梁大爷被泥塑像砸死?”

陈大师被吓了一跳,慌忙摆手:“可不敢乱说!这是白尾大人显神威,和小人没什么干系啊!”

夏知秋道:“我就问你一句话,是谁找的你,让你给梁家迁祖坟一事出主意的?”

“这……这……”陈大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屁来。

谢林安冷冷一笑,道:“现在隐瞒实情,在夏大人面前犯浑。等我们查到了后面的事情,定然要给你治罪,之后可别向我们求饶!”

陈大师吓得跪到了地上,他早知道梁大夫人如今被关在牢里,没人能保他。与其隐瞒,倒不如老老实实说了。反正他也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于是,陈大师小声道:“是梁大夫人来寻小人,给了小人一些庄子的地契与钱财。让小人务必要想方设法,说服梁大爷将祖坟迁到白尾大人神庙那处。旁的,小人真的不知。要是知道梁大爷会因此丧命,小人也不敢怂恿他触犯白尾大人啊!”

这件事竟然是梁大夫人的手笔?她到底还做了什么事?谢林安和夏知秋面面相觑,也不知梁大夫人为何这般看重白尾大人的神庙,千方百计要将梁大爷扯入此事。

不过,事情好歹也有些苗头了,没准案件的突破点,就是夏知秋一直忽略的“邪神”白尾大人。

夏知秋呢喃自语:“白尾大人,你究竟有什么神通?”

她又想起了白尾大人的细长眉眼,她微微一笑,神像宝相庄严,又极具邪魅之气,妖里妖气。

那一只蜷缩在雾气内若隐若现的狐仙啊,显现你的神通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吉祥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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