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夏知秋似乎是怕谢林安半道上逃跑,她刻意伸手抓住谢林安的袖角,拉着他走。
谢林安看到她鬼鬼祟祟的动作,无奈地伸出了手:“喏,给你。”
夏知秋呆若木鸡,问:“什么呀?”
“牵着我的手,这不比拉我衣角好?若是我真想跑,衣角好甩开,手却丢不开的。”谢林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偏偏夏知秋这时心理防线减低了,正是好哄骗的时刻。
她后知后觉触摸上男人温热的掌心,感受那柔软的触觉。
刚一摸上,夏知秋的脸就红了。明明没喝酒,她却觉得晕乎乎的,一阵天旋地转。
等她想要收回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谢林安顺藤摸瓜,直接将她的玲珑纤手握在了掌心里,掩于衣袖中。
夜色浓重,两侧无人。谢林安牵得坦荡,夏知秋却很别扭。
她低着头,不敢看两人交握在一块儿的手。快走到马车所在的地方,夏知秋慌忙松开了手,猛地钻入了马车之中。
她刚进去就后悔,生怕谢林安开溜,于是她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打帘朝外看,催促谢林安:“谢先生?”
谢林安无奈地道:“放心吧,我会上车的,只是有些事情要和车夫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正是。”
有了谢林安的承诺,夏知秋总算是放心坐回了车厢内。
等谢林安上了马车,夏知秋赶紧挪出一个空位置给他。
谢林安从善如流坐到了她的身侧,刚一坐下,谢林安就递过去一枚银锭子,道:“这是你此前付给车夫的车钱,你收着吧,我给了他双倍的钱换来的。”
夏知秋接过钱,惊讶地问:“我之前付了双倍,如今谢先生又付了双倍,那岂不是四倍的钱了?做车夫真好,处处遇上冤大头。”
夏知秋艳羡起车夫的横财来,说话都酸溜溜的。
谢林安很是无奈,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不喜欢你把你的东西送给旁人,即便是钱财,也不许。”
夏知秋惊讶极了,没想到谢林安的独占欲强到这般地步。
她嘿嘿两声笑,避开这个话题,也就不多说了。
车轱辘往吉祥镇转,回夏府约莫还要三个时辰。
夏知秋怕自个儿打瞌睡,一觉醒来,谢林安人都没了。
于是,她没话找话,和谢林安闲谈:“谢先生说,你是从京都逃来的。那么京都是有官员通缉你吗?为何我没收到过通缉令?”
谢林安拍了拍衣袖上的褶皱,将过去的事娓娓道来:“没有人见过我的样貌,因此画师无法绘画像缉拿。血莲花的人不过是想借朝廷的力量向我施压,逼我回本营,他们并不想断我后路,因此没有向朝廷检举。奈何我宁愿背负杀人凶犯的罪名浪迹天涯,也不愿回去。这些人急了,故而一路追捕我。”
“过去的事,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谢林安想起过往,眉心微微蹙起,他淡然地道:“有空再说吧。”
说完这些,谢林安想起另外一桩事,同夏知秋道:“当务之急,倒是想一想如何安置小翠和赵主簿。若是咱们入京这一趟不顺畅,恐怕会牵连到他们。把这两人留在吉祥镇也不太好,阿五等人肯定会先来镇上的,这两人留在此地,太危险了。”
夏知秋摸了摸下颚,思索着说:“小翠倒还好,我能寻个借口将她送走,只是赵主簿恐怕不太容易离开。他有官命在身,必须驻守吉祥镇。可若是那些人拿他开刀,制衡咱们,怕也是不美。我寻个由头,将他们都带上京都吧。跟在咱们身旁,若是有事,也好有个照应,不至于受人摆布。”
谢林安点了点头,道:“也好。若是真到了鱼死网破那一步,你且放心,即便我去求人,也会将你们三个安排好去处的。”
夏知秋灿然一笑,道:“放心吧,谢先生。我们这一趟,定然会平平安安的。”
“嗯。”谢林安在心里给自己紧了一根弦,他暗道,如今他也算是有牵挂的人,必要处处小心,不要打草惊蛇,招致祸事。
他料想那些人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猜到他会返京,他们量谢林安也没这个胆子。
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回了夏府,夏知秋连夜让人送书信给上司知府大人,说是她上京述职,需要带上心腹下属赵金石。只是这样一走,衙门空荡,还请上司通融,派个县丞来处理公务,她自会留官印,方便人代办公事。
夏知秋这一趟回京都,可是奉皇命进京。她是升还是贬,都尚未可知。这就是传说中的潜力股啊,知府自然是会行个方便,不刁难她。
况且当初本就是觉得吉祥镇乃小地方,只配备了一名主簿,有意少设了一名县官。如今夏知秋提出来了,给了知府弥补的机会,他自然要让夏知秋感恩戴德,大开方便之门,补上这个缺口的。
因此,还没两日,就有新的正八品县丞黄大人被分配到了吉祥镇衙门。
夏知秋见他年迈且老实,便放心地将官印交到他手中,命他代办衙门内的事。
黄大人见他初来乍到就受知县大人如此器重,并不像此前的衙门同僚嫌他木讷迂腐不懂奉承而处处打压,顿时感动得涕泪横流,连声道:“定然不负大人厚望。”
在带赵金石和小翠上京之前,夏知秋还是找了他们详谈,问这两人的意愿。她不想将他们扯入此事,也不想牵连无辜的人。
夏知秋呷了一口茶,道:“今日找你们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商议。我此番上京,不止是为了改官一事,还可能去查旁的凶险异常的事,甚至可能掉脑袋。为了不拖累你们,我今日把话都讲清楚比较好。你们留在吉祥镇太危险了,会有歹人寻上你们,很可能要你们的性命。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我给你们置办一些钱财田地,各自拿了回家去。”
小翠听了这话,率先摇摇头,道:“小翠要跟着夏哥哥,我本就没有家了,夏哥哥所在之地便是我的家。小翠的命本就是夏哥哥救的,若是没有你,我恐怕都不知何时会被人拆穿瞎眼的事,被老嬷嬷杖毙在梁家了。所以,哪怕夏哥哥要做的事是要掉脑袋,小翠也不怕,只求你别敢我走。左右都是凶险之事,夏哥哥一个人路上孤单,小翠愿意陪着你走这一程。”
夏知秋见状很是感动,既然她不肯走,那就留一留,待日后真的出事,她也可以寻人将小翠送走,保她周全。
赵金石一听是掉脑袋的事,自然不愿意追随夏知秋:“我只是想跟着你混口饭吃,可不想没命。”
夏知秋早知道赵金石是贪生怕死之徒,不过他为自个儿做打算,倒也没错。
因此,夏知秋道:“那赵主簿就辞官返乡去吧,谢先生给你准备了一千两银子,也够付你这十来年的俸禄了。拿着这笔钱,衣锦还乡,娶一房媳妇过日子,可不比在衙门勤勤恳恳数十年不得高升要来得美?”
赵金石寒窗苦读十来年才考上的官,要他年纪轻轻致仕,谁能乐意?商不如官,谁会甘愿去当低一等的人呢?
赵金石不满地道:“夏大人,您这不够厚道啊!我好歹跟了你差不离五年了,敢情你要升官发财了,就让我辞官返乡啊?这没道理啊!我看您说什么掉不掉脑袋的事儿,也就是您高升了,不想带我一道儿混了,又见不得我有好日子过,想逼我走呢!你这心儿够黑的啊,咱哥俩这些年不说过命的交情,也有几分真心在里头,你就这样对我?”
夏知秋见他误会了,此时耍起横来,怎样都不乐意走了。
她头大如斗,气得嘴角都要起燎泡了:“赵金石!你说我至于这样见不得你好吗?!我是真想保你一命,你可别不识抬举!要不是真把你当兄弟,我会给你指这一条明路?你当我不知道逼你辞官这事儿有多不靠谱?”
赵金石何时见夏知秋发这样大的脾气?她苦口婆心劝慰的模样不似在造假。
可是逼同僚辞官,这也太蹊跷了吧?
赵金石也叫屈上了:“就算你有苦衷,不想牵连我。你也得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吧?不然咱们可怎么选啊?”
夏知秋咽了一口唾液,思忖了许久,明白赵金石看着鸡贼,实则不是什么坏心肠的人,值得信赖。
于是,她一咬牙,道:“就这么说吧。我打个比方,你们别往心上去记。我是女儿身,谢先生呢,则是被朝廷通缉的杀人凶犯。”
此话一出,小翠和赵金石都惊呆了。
这看起来不是玩笑啊,分明是夏知秋借着玩笑的话,将实情说出口啊。
这样恐怖的事情,没个防备,哐当将他砸了个正着,让人如何招架?
赵金石打量了夏知秋好几眼,觉得她确实可能是个姑娘家,毕竟男人哪能长得这么美啊。
小翠听得这些话,倒是释然一笑,道:“夏哥哥也好,夏姐姐也罢,于小翠而言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夏知秋乃是小翠的救命恩人,我知晓这一点便好了。若是夏哥哥此番上京,是为了帮谢先生洗刷冤屈,那么小翠也想一同前往。谢先生和夏哥哥一同搭救的小翠,于我也有恩,此时正是报恩的时刻。”
小翠认主,跟了谁就是谁,撵都撵不走。
别说夏知秋了,就连谢林安也有些动容。若是有机会,他定然会赠小翠一条好出路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样的忠仆,属实难得。
赵金石细细一分辨,也察觉出一些端倪来。难怪谢先生操持京都口音,又孤身一人来的吉祥镇。也难怪夏知秋平素不和他去逛青楼,也不一同去澡堂里搓澡。
草蛇灰线,此刻才显露出来,逐渐布成了一张大网。
夏知秋没能适应将秘密告知旁人,此刻威胁赵金石,道:“你就算察觉了什么,也甭想往外告密。要是牵扯到我身上,我就说你知情不报,是包庇罪,要死咱俩一块儿死。”
赵金石闻言,忙瞪了夏知秋一眼:“我是那种人吗?你就这么想的我?我又不蠢,怎么可能往外说?难怪你逼我辞官了,你俩这一个欺君之罪,一个牢狱之灾,撞上哪个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啊。”
赵金石叹了一口气,道:“也罢,辞官就辞官吧,反正做着这主簿,不能升官发财,也没个意思。不过我这返乡费和封口费,光是一千两可不够啊!”
见赵金石还想拿捏她的把柄趁火打劫,夏知秋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她骂道:“好你个奸贼!”
说完,两人又扭打到一块儿,互相扯头冠。
小翠与谢林安冷眼旁观,很是无语。
最终,赵金石拿了谢林安一千五百两银子,真的给上级官员递上了解印书,以“身体不虞”为由头,辞了官身。
像赵金石这样正值壮年辞官的极为少数,大家都猜测他可能是真的命不久矣,所以才放着官不当,要返乡过为数不多的日子的。
不过,早些年,圣上就下诏:“自愿解冠者,不分年岁,俱令致仕。”
因此也没人会刁难赵金石,求着他当官。
夏知秋佩服于赵金石的豁达坦荡,却不知他才是自觉捡了便宜的那一个人。
赵金石白拿了这么多银两,盘几个商铺,买个院子,一辈子听曲儿逗鸟,吃穿不愁。这是何等的美事儿,谁还想着当官呢?
赵金石原本想着“告老还乡”,可是看到小翠在伙房里忙里忙外的贤惠模样儿,不知为何,他又想多留些时日了。
赵金石委婉地和夏知秋道:“要不我跟着你们上京都看看?反正如今无事发生,等到真的出事了,你提前和我吱个声儿,我寻到下家再走也不迟。”
夏知秋一听还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没想到赵金石临走之前,还顾念着他们之间的交情,想再观望一下局势。
奈何赵金石只是想再多花一些时日和小翠培养感情,真出事儿了,他不是夏知秋的下属,无需连坐受罚。到时候他以“照顾小翠”之名,把媳妇儿也拐到手,两人带着钱财跑路过逍遥日子,岂不是美哉?
自此,心怀鬼胎的赵金石,也加入了上京之旅。
性格迥异的四人组,就此凑齐了。
与此同时,此前凤尾镇任主簿一职的梁三爷怀恨在心,将夏知秋身侧可能藏有朝廷通缉凶犯一事告知黄州知府。
不过知府大人岂是个蠢材?单凭一枚玄龟玉佩如何断定那人是凶犯?何况他可不想贸贸然上报朝廷,引得鹰犬一般的大理寺闻风而来。万一没查到凶犯,倒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又该如何是好?因此,知府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梁三爷,绝口不提此事。
谢林安阴差阳错避开一劫。这件事,也就作罢了。
吉祥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