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绿意盎然。
昨夜刚下了一场小雨,泥土散发出清香。微风徐徐,让那些昏昏欲睡的守城官兵缩了缩脖子,看着天要亮起,守城的官兵打着哈欠将城门打开,城门风口大,带着湿气吹得官兵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大亮。不远处,一辆马车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金铃声响,晃晃悠悠的破开薄雾而来。
走至近处,马车蓬角悬挂着的灯笼上有个龙凤凤舞的字,隐约瞧见适合平字,而赶车的是少年打扮的姑娘家,熟练的让马车停了下来。
“姑娘,咱们到了!”
阿绫欢快的蹦了下来,一边对马车中的人喊着话话,一边上前拿出路引以及通关文牒给官兵。
马车中的人轻轻应了一声,发出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官兵接了路引和文牒看了一眼,随后两人面面相觑,眼神扫向马车的时候有点古怪。
一人问道:“车内可是苏府千金?”
阿绫不明所以,道:“是啊,不识字嘛?”
文碟上清清楚楚写着的。
官兵干咳一声,神色更加古怪,他行一礼,道:“原来是苏丞相千金。”
苏相千金苏意自幼体弱多病,从小被丞相送去南山平安寺养病,离京已有十年载,本该甚少人认识到。
但这段时日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流言,说命犯孤星、克星命格的苏意要归京。
京城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热闹,这消息不出几日,几乎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位命里带煞的相府千金要回来。
原本以为这人归京应当在五六月,天气暖和些,谁知刚上三月,人就真的回来了。
官兵抱拳道:“下个月便是祭天大典,圣上下令严查所有进京人员,劳烦小姐打开车门,例行检查。”
祭天大典以及迎接打败北疆的功臣,可不容小觑,出不得差错。
阿绫闻言,眼睛瞪大,指着文碟道:“你既然知晓我家姑娘,并非歹人,怎的还要检查?”
两个官兵对视一眼,心里嗤笑一声,不是歹人,但是灾星。
两人心里想的并没有表露出来,其中一人还是抱拳,极为尊重:“此事并非针对小姐,今年来往京都的都要严格检查,避免再一次出现年关暴乱之事,还请小姐行个方便,让我等搜查一番。”
“我家姑娘体弱,见不得风的,你们凭什么搜?”阿绫挡在他们前面,急道。
官兵对视一眼,都知晓对方所想,任阿绫好说歹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就是不肯放行。
几人僵持间,陆陆续续有进城的人往这边看来。
就在这时,马车中再一次响起闷咳,一只手轻轻从马车中探出,细若无骨,洁白的手腕上还缠着一串破旧的佛珠。
素色的车帘被撩起,一个身着裸色衣裙的少女端坐在狭小的马车内,微微抬眸,朝阳刚好透过车帘,照亮了半张脸。
守城的官兵已经很不耐烦了,听见动静瞪了过去,结果一愣。
苏意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青丝如墨一般松松的挽着,眉眼间的病态我见犹怜,惹人疼惜。
那双明亮的眼此时带着水雾,一看就是弱不禁风。
“阿绫,不得胡闹。”苏意先是气息不足的呵斥了阿绫,转眼对上官兵的眼,扯出一个笑:“稍等片刻。”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咳得狠了,眼圈微微变红,人也从车厢上下来。
叫阿绫的姑娘忙跑过来:“姑娘您风寒刚好,可别再吹风了。”
说着,就要催她回去。
苏意挡着她,摇摇头,对一旁看呆的官兵颔首,轻声道:“劳烦,搜吧。”
官兵回神见她配合,心里的小九九被满足。
又见她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天寒地冻的都出来配合他们,也没有摆架子,不由多看了几眼,心底也有些过意不去。
看着车上一堆瓶瓶罐罐都是写着药品的罐子,没有其他东西。
官兵这才抱拳把路引跟通关文牒奉上放行。
天凉,苏意站了一会儿便咳嗽不止,阿绫接过路引跟通关文碟忙扶着她上车。
苏意进了车厢,阿绫放下帘子,气呼呼的瞪一眼那两官兵,才赶马进城。
天色已经大亮,朝阳暖暖,微风把车帘吹得一晃一晃,一直安静如鸡的苏意突然伸手截住帘子。
“姑娘?”阿绫回身,见此有些疑惑。
苏意捏着帘子,半张脸隐在阴影下,琉璃般的眼眸看向不远处。
阿绫跟着视线看过去,瞧见城墙下有个鲜衣怒马的红衣少年,似笑非笑的盯着她们看,也不知看了多久。
苏意视线跟那人对上,手指一颤,帘子落了下来,眼里却微微一亮。
被风吹得冰凉的手,掌心居然冒了汗。
“没事,走吧。”
阿绫知道自家姑娘的品性,这般失态应该是有缘由的,问官兵:“那人是谁?”
官兵顺着她指着的人看去,顿时脸色一变,把阿绫的手拍下来:“不得放肆,那是当朝七殿下!”
说罢,连忙小跑了过去。
阿绫不知道这些人奇奇怪怪的,指一下怎么就放肆了,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背,撇撇嘴,一甩鞭子进了城门。
“那两个官兵就是故意为难我们!”
苏意对这种事情不在乎,语气平淡温柔:“刚归京,随他们去吧,别惹事。”
刚回来,还是安分些。
“我才不惹事呢!”
阿绫哼道,手指却偷偷的掏了个小石子,往不远处一弹,这才开心的驾着马车进城。
而这边,原本走的好好的官兵突然膝盖一疼,一个扑腾就趴在地上,疼得冷汗直冒。
而他面前,红衣少年嘴角含笑,眉眼张狂:“倒也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官兵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废了好大劲才爬起来:“见过七殿下。”
少年君子悦一身猎衣,肩上披着的是火红的披风,高高束起的长发间,若隐若现坠着流苏穗子的发带,一张脸比朝阳还耀眼。
望了一眼消失的马车,君子悦挑着眉,问道:“那是哪家马车?”
他刚回来就见那马车停留,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是谁。
到现在才进城,可谓是耽误许久。
官兵突然冷汗连连:“是、是...…”
君子悦似笑非笑,嘴角上扬,语气却有些冷,“这话很难回答?”
官兵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了一眼君子悦的脸色,连忙低头跪下:“是相府千金的马车。”
相府?
他唔了一声,没说话。
驾马在原地饶了几圈,见身后的人还没有跟上,君子悦有些不耐烦的‘啧’了声。
“婆婆妈妈的。”
丢下一句,君子悦驾马进城。
官兵不明所以,却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
前方又传来马蹄声,官兵小心翼翼的抬头,来的是七殿下的伴读好友杜若,官兵彻底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杜若提着一只血淋淋的野兔,有所疑惑。
不是说好他去提猎物,城门口汇合去吃烤野兔的嘛,怎么人就跑了?
官兵只好又重复了一边他跟君子悦的对话,听完后,杜若有点沉默。
......
进城耽误了半响,到主街时,两边商贩早早就出摊做生意,吆喝声络绎不绝。
“阿绫。”
“姑娘你说。”阿绫立马勒了下马,放缓了行驶速度。
“刚瞧见了一家老铺子,传来的茯苓糕的味道很是正宗,你去帮我买一块吧。”
阿绫立马驾车到旁边空地停好,蹦了下车。
苏意轻声叮嘱:“只买一块,一块就够了。”
阿绫笑嘻嘻的回:“我知道。”
姑娘买茯苓膏从来不买两块,一块茯苓膏,省钱。
苏意听着远去的脚步,无声笑了一下,悄悄的撩开帘子一脚,看了一会。
阿绫还在排队,苏意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静静的感受着这周围的烟火气息。
在平安寺,十年如一日,平淡无波。
回到京城,短短的这一瞬间,就让她平静的心,掀起波澜。
京城,她回来了。
冥思中,耳畔传来一阵马蹄声停了下来,紧接着似乎有人把车帘挑起,光照了进来。
苏意倏地睁开眼睛,手轻轻的捂住衣袖,低低咳了几声。
车内被阳光洒进,苏意端坐在阴影中,来人逆光刺眼,苏意眯着眼看了许久,才看清这人模样。
这张脸……
君子悦逆着光,手持一把剑挑着车帘,打量了半天。
他问:“你是那个......什么意来着?”
姓什么来着?
他突然卡了一下,不过他一向张狂,哪怕不记得人家姓什么,也丝毫没有羞耻以及尴尬,反而笑着问:“姓什么来着?”
他逆着光,跟金光佛祖似的光芒四射。
苏意无语了一会,一时间不明白他的路数,把目光收了回来,不吭声,眸子却一闪而过的亮光。
君子悦是个不守规矩的小霸王,也不知男女有别。
见苏意低头不说话,有点不耐烦的歪了歪头,“你是哑巴吗?”
苏意:“......”
你才是哑巴。
苏意低头不语,那垂下的睫毛闪的老快,只能听见她拨动佛珠的声音,浑身散发着无害纯良。
“哦,苏、意?”君子悦似乎想了一会,恍然大悟,自顾自调笑道,“传言只说病的只剩下一口气,没有说是哑巴啊。”
哑巴意:“......”
都不记得人家名字,还说人家是哑巴,有点想生气。
苏意手指抠了抠佛珠。
京城人多嘴杂,君子悦虽然不在乎规矩,但是却也不想被当做猴看,反正人已经回京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也不闹,轻哼了一声,放下车帘就骑马离去。
而在马蹄声离去之际,车内的苏意却挑起那车帘,偷偷的看了一眼离去少年的背影,不高不低的哼了一声。
等那红衣背影彻底消失,她才慢慢捂着胸口,眼里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