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8章,误佳期(八)(1 / 1)世有沉书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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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陈姝正在书铺里整理书架的高处,忽听得陌生又熟悉的一声:“陈掌柜,叨扰了。”

陈姝转头望去,见来人果然是傅丹青,她边从长木梯上往下爬,边十分自然地问道:“先生怎么有空过来我这里?”

那木梯并不算矮,傅丹青两步过去帮她扶了一下,说道:“来代人买一本书,不知那最新出的一本陈掌柜这里还有没有?”

“来得巧,还有两本存货,正想过两天再去印一批。”陈姝笑着让他稍作片刻等一等,转身去给他找了。

傅丹青静静打量了几眼这家生意红火的书铺,风格淡雅沉静,入目干净明亮,一排排古朴的实木书架高高矗立,但布局错落有致,并不使人觉得沉闷压抑。

柜台上放着本被翻卷边儿的古旧书籍,旁边一支细毛笔……所有一切,给人的印象就是这书铺的主人必定是个爽落又细致的人。

这个人……究竟会不会是他从前相识的人呢?

傅丹青正兀自沉思着,突然听得一声咋咋呼呼的:“傅先生!”

伽白抱着一摞书进门来,见到他先是眼睛一亮,接着就要泪汪汪,这小童皱着鼻子瘪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问他道:“傅先生你来了呀……傅先生你怎么才来找我家姑娘啊?”

傅丹青一时间心神俱震,果然如此么……

陈姝正好拿了书来,边递给傅丹青,顺便轻斥了一声书童:“伽白!”

伽白恍然回神,终于记起姑娘曾嘱咐过他的话。

是了,傅先生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夏天的冰酪和冬日的红薯,也不再记得他是如何喜欢倾慕他家姑娘。

“先生慢走。”素白芙蓉面平静如水,眼神无波无澜,这副情态,并不像是他二人间曾有什么过往。

傅丹青心里颇有些茫然若失,却仍是按部就班付了账后又行礼告辞。

待人走远后,伽白忍不住问:“姑娘不认傅先生了吗?”

跋山涉水来到这西南小镇,好容易见到了人却互不相认,伽白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陈姝戳了下他的额头,轻笑一声道:“相逢何必要相识?傅先生如今过得很好,有些事情不必强求。”

伽白似懂非懂,本着不强求的原则,他便也不再深究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话头一转说道:“对了,回来路上遇见沈老板,他让我问你最新的本子还要不要再刻印一批?”

“沈老板有心了,的确是需要再印一批。”

这沈老板名唤沈清章,他名下的书坊主要经营刻书,是青书堂的唯一合作方,两家经常有业务上的往来。

何清章身上有股子文人书卷气,偏生行事又自成一脉的落拓不羁,陈姝与他很是聊得来,两人倒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永兴镇素有踏青的传统,三月初三这天,众人通常都会带着做好的吃食,结伴去郊外踏青,游赏春景。

陈姝从不爱出门,沈清章三催四请才拽了她出来。一路上芳草萋萋,杨柳泛绿,春和景明,她从前本就是喜欢畅游山川的人,这会儿见外面风光无限生机盎然,顿时有些惋惜起总窝在家里不出门的那段时光来。

到了地方,郊外的拢翠湖边已经颇为热闹,有蹴鞠的、放纸鸢的,欢声笑语,青草地上人来人往。沈清章扶了她下马,陈姝径直往蹴鞠的人群处走去。

伽白笑得眉毛弯弯,自言自语低声说了一句:“太好了……从前她就是最爱热闹的。”

后来几经变故,才不爱与人交往。

伽白铺弄好了歇息的地方,再抬头看去时,他家姑娘竟然已经和人赛起蹴鞠来。

她身姿利落,纤腰柔韧,动作飒爽,认真起来时容色漂亮而凌厉,间或抬起手擦一下额角的细汗,大概是真的畅快极了,许久难得一见的欢欣之色也渐渐从眉眼间溢了出来。

……

“哥哥,你在看什么?”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拿着纸鸢走到似在树下远眺的男人跟前,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只有一群正在热闹蹴鞠的人。

于是她又问:“哥哥,你是在看谁吗?”

不等男人回答,小姑娘又连声追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记起来了什么?我去告诉娘亲和爹爹,让他们帮你找家人好不好……”

傅丹青其实没想起什么,他只是拦住青书堂的那个小童问了一问,小童说,他原本名叫傅丹青,三个月前在京城从军来西南参战,因为战场上受了伤所以忘了很多东西,也忘了自己从前是很喜欢很喜欢他们家姑娘的。

小童还说,他们姑娘大约也是喜欢自己的,因为她迢迢千里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来找到自己。

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可知道了以后,他好像变得更难受起来,愈想便愈是难受。

玩了几轮后,陈姝身心舒畅地下场来,一旁的沈清章迎上去递给她一块软帕,取笑道:“瞧着你可是过了把足瘾,志得意满下场来了,倒是看看把别人都憋屈成了什么样?”

陈姝闻言忍不住笑了,又偏头问他:“沈老板怎么不上场去也玩一玩?难道是怕我会憋屈了不成?”

沈清章大笑不止,须臾拱手说道:“高看高看,我实在是因为不善蹴鞠罢了。”

“陈掌柜。”

听得这一声,陈姝驻步回首,只见身后傅丹青领了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上前来。

他拱手道:“在下这个妹妹十分喜欢陈掌柜写的书,心怀仰慕常想着能见上一面,故此特来叨扰。”

陈姝看了眼他身旁双眸亮晶晶望着自己的小姑娘,笑着抬手轻揉了一下小孩的发顶,眼神不经意扫过她发间戴着的一朵绢花,她收回目光,点头说道:“并无叨扰,先生客气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青书堂的门在沉沉夜色中被人扣响,伽白一开门,恍惚好像回到了京城大雪纷飞的那个夜晚,门外站着的还是他肩满白雪、怀揣红薯的傅先生。

可他谨记着姑娘的话,没有再兴高采烈地唤一句傅先生,只眼睛亮了一瞬,而后讷讷道:“先生,请进。”

却不想来人见到他们姑娘第一句话便是:“你为什么不认我?”

这一句似怨似怪的质问里,仿佛还含着点难以言说的委屈。

陈姝微惊,反应过来后说道:“你失忆了。”

傅丹青抿了抿唇,说道:“你不认我。”

“我没有不认你……是先生失忆了。”陈姝给他倒了杯热茶,让他有什么话坐下来再说。

傅丹青站着不动:“你没有失忆……可你不认我。”

陈姝默了一默,耐心说道:“就算我认得你,你也记不得,况且你如今过得很好,认不认又有什么关系?”

傅丹青眼里隐约有水光闪烁,神情执拗道:“所以你就不认我。”

陈姝咬牙,强迫自己忍住拍桌子的冲动:“……对,我就是没认你,怎么了?”

傅丹青眼睛一眨,睫毛上沾着的泪珠霎时滚了下来。

*

永兴镇上最近有一件大事要发生,青书堂的女掌柜和松山书院的先生要成亲了。这两人一个广受追捧,一个备受尊重,人人都道是天公作美,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婚后,那平日正经严肃的书院先生,陪在掌柜的身边上街时,眼神永远落在他家娘子身上,不论走到哪里,就那么一直痴痴地望着,像是宝贝得怕丢了一样。

见过的人们都说,先生一定是欢喜家中娘子欢喜得不得了,一朝抱得美人后就片刻都不舍得挪开目光。

而直到两人已经成亲许多年,傅丹青也没有告诉过陈姝——当初是华愔救了他。

华愔救起他时说——你死了,她会伤心的。

可他不想让陈姝知道。他私心里,并不愿意别的人占据她思绪分毫。

十七年后,当今天子崩逝,太子持诏登基,京中皇权再一次更迭。

十里长街上,一身青衣的少女打马而过,容颜美丽,身姿轻妙。这姑娘名唤傅招。

她自气势恢宏的华府门前经过,在府门前停下来驭马转了两圈,然后翻身下马,在石狮子旁放下一兜书和几瓶酒。

华愔正好从外面赶回来,入府前见到了已经在翻身上马的姑娘,少女侧颜一晃而过,他忍不住将人叫住,迟疑问她:“……小姑娘,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耳东陈,静女其姝取末字,我母亲名叫陈姝。”傅招在骑在马上背着身朝他摇了摇手中的马鞭,清脆出声道:“大人,我母亲要我代她问你安好!”

少女策马扬鞭,须臾不见踪影。

华愔望着她的背影,半晌低声喃喃道:“我不好……先生,我等无可等,毫无盼头。”

说罢,眼中一行热泪流了下来。

他爱过她,却始终不懂得如何踏出第一步。

于是这么多年画地为牢,日复一日,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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