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喜欢左青炀吗?”就在萧衾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又问了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不喜欢。”萧衾半梦半醒地回应,然后翻了个身,再度沉沉睡去。
段承瑞在身后拥住了她,低低诉说道:“阿衾,我既希望你不要骗我,又希望你继续骗我。”
侧身而睡的萧衾慢慢睁开了眼,目光落在黑暗虚空之中。身后男人的一句话,像一根细细的针一样渗进了她心里,虽并无生出明显的痛楚,但似乎再也难以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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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华宫中,小公主萧绸正在叉着腰对面前的少女兴师问罪:“姐姐,昨夜为什么找不见你了,你怎么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走了啊?”
萧衾面不改色道:“是公主乱跑到人群里,我为了去找你,所以才会迷路。”
“……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还会迷路!”萧绸的声音顿时有些心虚地小了下来,半天等不到萧衾回应,她撅起嘴巴说道:“好嘛,是我不该乱跑。”
萧衾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我说过,公主永远都是对的。”
她朝萧绸招了招手,等她凑过来后,靠近她耳边问道:“公主,你要做的事情有没有完成?”
萧绸点点头,然后又小小声地问她:“太子不喜欢女孩子用的东西,所以母后只要一直都用着红色的口脂,就不会有太子了吗?”
萧衾轻笑道:“当然,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口脂里由朱砂制成,朱砂中又有水银。
水银啊……效果很好,远高于藏红花和麝香,可以避孕,可致绝育。
不仅不会有太子,而且什么都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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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使团来贺大楚皇帝生辰,万寿节过后却并未立刻启程回国。有传言道,齐国这次是想接回他们的三殿下。
这一年是康平二十二年,距离段承瑞十二岁来到大楚,已在异国为质整整十年。
“关于回国之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萧衾曾就此事询问过段承瑞的意思。
他却反过来问她道:“阿衾希望我离开吗?”
萧衾沉默半晌,淡淡说道:“唯愿你遵从本心。”
其实她是希望他走的,往后道阻且长,萧衾只会变得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她希望段承瑞日后不必记得这些。
段承瑞没再说话。
他的本心,就是萧衾。
只是萧衾的本心,他半点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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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青炀如今靠近萧衾越发明目张胆起来,举止亲密竟毫不避讳宫中人,萧衾又有了另一番考量,也默许般不再刻意遮掩。
这日,萧衾路过御花园时被男人拦住,他从怀里摸出来一包热意未散的东西塞进她手里,笑着说道:“西域人在京中开的一家新铺子,做的这东西说是叫什么奶酥炸糕,我想着殿下大概会喜欢,所以买来给你尝个鲜儿。”
她接了过来,顺势在旁边的石桌旁坐了下来,打开外面的油纸拈起一块炸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评价道:“外酥里***香浓郁,的确是个新鲜玩意儿……有心了。”
左青炀看着她傻笑:“殿下喜欢,再好不过。”
萧衾又拈起一块,送进他嘴边,眉眼含笑地问:“尝一尝?”
左青炀一愣,受宠若惊之余,下意识张口囫囵吞了下去,实际什么味儿都没尝出来。
见状,萧衾又喂给他一块,温声说道:“慢点吃。”
左青炀一双眼睛只顾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哪还管得上嘴里吃的是什么东西,这个时候,就算萧衾喂的是毒药,他怕是也会照吃不误。
简直像做梦一样,他的殿下温柔起来,真是要命死了。
萧衾垂眸的瞬间却在想,书中之言不可尽信,但有好多道理的确很实用。比如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其实只需沉着镇静、步步为营,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成。而若是过于激动,闹得太凶,反倒会搞砸,一无所获。
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
要是只忍一时,便能让这只疯狗听话……要是他一直这样好哄,留以待用也未尝不可。
左青炀又带萧衾去了福宁殿,这次他们是一起出现在惠后面前的。
左青炀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他想让惠后知道自己的存在,在她那里为自己挣个名分,以此来加重在萧衾心中的筹码。
惠后承认的人,无论何种情况,萧衾一定多加考虑三分。
这一次准备得周全,还专门带了惠后从前爱吃的膳食进来。桂花鱼条,燕窝鸡丝,杏仁豆腐,叉烧鹿脯,水晶虾子,鲜笋汤……萧衾把东西从食盒里拿出来,一样一样摆到桌面上,左青炀则在一旁帮着布好碗筷。
他甚至亲自给惠后盛了一碗粥,说道:“娘娘,这是枸杞梗米粥,利于养胃的。”
惠后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来放在手边,盯着左青炀仔细瞧了两眼,然后又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左青炀眼里漾出几分笑意,看来娘娘对他很是满意。
“娘亲,先来喝一口热汤。”萧衾把盛好的鲜笋汤递给惠后,看着她一口一口喝进嘴里。
惠后喝了几口,放下汤碗,温柔的目光在萧衾和左青炀之间梭巡了几个来回,最后目光落在左青炀身上,笑着说道:“还记得小时候你就很喜欢跟在阿衾后面跑,一晃多年过去了,如今竟像是从没长大过一样。这算不算是,世事无常,人恒有常?”
这话,半是回忆,半是试探。
左青炀心思在这上面极其敏锐,闻言立刻抓住时机,开始不留痕迹地表忠心:“跟在殿下身边,已经成为青炀的习惯了。若是能一辈子都跟着殿下,那才最好呢。”
惠后点了点头,轻叹道:“有你在阿衾身边,我很放心。”
萧衾只是往她碗里夹菜,毫无所闻般说道:“娘亲,再不吃的话,就要凉了。”
惠后慢慢吃着,看那年轻人的目光始终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公主身上,心底的一块顽石缓缓下沉。在很久以前她就曾想过,她的明珠以后会遇到怎样的人。
她太想看到她幸福了。
惠后一生不幸,连带着自己的公主也命运多舛,她害怕萧衾会遇到一个和她父皇一般的人,最后只得到没有尽头的无穷痛苦。
如今可以放下心来,这个年轻人,他已经完全被攥阿衾的手心里。
他绝不会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