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为万物生发之际,不宜杀生,冬季万物萧杀,但天气太冷,动物也很少活动,亦不适合狩猎,因而唯有秋季,是出猎的最好时节。
萧衾是不喜久困深宫的人,她身在殿堂,心在旷野。因而对这次秋猎颇为重视,几番亲自过问准备事宜。
君主这般看重,底下臣子兴致也跟着愈发高涨起来,尤其是听说这次秋猎不去皇家猎场,而是到京城之外的深山里去,众人都开始盼着快点筹备完好动身。
秋猎大会这样的盛事,涉及甚广,路线规划、随驾兵力、沿途补给……处处都要考虑周全,等各方都彻底准备好启程时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此行的终程是位于藏山寺附近的一座唤作历阳山的地方,随王伴驾着的有诸多太学生以及文臣、大将、侍卫、宫婢、仆役各色人等,浩浩汤汤,场面颇为壮观。
秋猎固然十分兴师动众,但实际上也是一次变相的军事训练和大阅兵。
上午自京城出发,抵达历阳山后,已是傍晚时分。宣惠帝传令下去,命各处都先扎营修整,待歇息一夜后,明日再开猎。
深山夜晚,空气清凉,然虎啸狼嚎,颇为吓人。夜幕降临之后,由几位大将统率军队和侍卫御守四周、将君王仪仗围护在中间的圆环之内。
左青炀打了几只野雉来,清理干净后架在火上翻烤,至外表焦黄滋响后,又撒上宫中带出来的佐料。虽看起来卖相不怎么样,味道却似乎还可以。
“喏,殿下来尝尝?”他递给萧衾烤好的肉,暗含期待地等着她伸手接过去。
萧衾拿过来尝了两口,发现竟也有滋有味,于是笑着说了句:“倒是出乎意料。”
左青炀得意,顿时眉开眼笑。
天上明月高悬,皎洁似玉,耳边秋风习习,清凉舒爽,此般光景是难得的惬意。
看天上月,吹人间风,平淡却不失意趣,未尝不是好时光。
萧衾看起来心情舒缓,兴致也不错,左青炀的手便悄悄摸了过去,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终于大着胆子问出那句不吐不快的话:“殿下到底何时才会喜欢我?”
萧衾似笑非笑看着他,问:“那你倒是说说看,孤又为何一定要喜欢你?”
左青炀被她反问得憋屈不已,不甘心地追问了句:“那殿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告诉我……我也可以为你变成任何模样。”
萧衾摇摇头,难得温柔道:“你不必为孤变成任何模样,只做你自己就好。”
左青炀眼眸瞬间幽深,默默凝视萧衾片刻后,身体靠了过去,先是试探着轻吻了下她的唇角,见她没有什么动作,才放开手脚亲上去,含住她的朱唇重重吮|吻了起来。
她往前走了那么久,总算回头看见他了。他终于等到了她的回应。
*
深山行围打猎,可猎之物比之皇家猎场要多得多,从虎、豹、狼、野豬到鸟、兔、鹿、山鸡,各色禽类都应有尽有。
自古以来,狩猎都讲求按制而猎,不按礼法等同暴殄天物。
开猎之前,萧衾定下规矩,她身姿如松坐于马上,将其广而告之:“不捕幼兽,不坏鸟卵,不杀有孕之兽,不可一网打尽。尔等须得切记,行围打猎,围而不合,留有余地。”
“遵陛下旨。”众人应声而道,待开猎铜锣一响,纷纷策马而去。
燃香算时间,多猎者有赏,各人也都指望着能拔个头筹。
茂密山林之间,一队队、一组组官兵、侍卫集体行围狩猎,配合默契,狩猎有方,宛若正在进行一场谋划周密的重大军事战役。
萧衾身姿轻盈地驭马而过,无拘无束驰骋在平阔林地之中,耳边风声疏狂,令人神怡心旷。在她身后,是左青炀紧紧跟随的矫健身影,时不时能听见他暗含紧张地一声叫喊:“殿下……小心!”
萧衾弯弓骑射,收获颇丰,这一日许多臣子和将士都得以见她露出开心笑颜,好似终于卸下了心里的什么重担一般。
事实上,在这天高地广的外面,心境豁然开阔,宣惠帝也确实有所感悟。
一代王朝兴衰更替不过百年,权利富贵、荣华江山皆是过眼云烟,甚至不过百年之后史书寥寥数语。平常心尽力而为便可,在其位谋其政而已,不必作茧自缚困住自己。
活在当下,才是正理。
此次狩猎,群情高昂,是以猎获禽物尤其多。除留出部分供给宗庙祭祀之外,其余山珍野味尽用于宴飨随行军队和众臣,拿来充君之庖了。
秋猎大会之上众人皆是满载而归,心情大快,晚间在山脚下燃起了篝火,围坐畅饮,直至喝到酩酊大醉。
然而就是这时候,不测突发。连戒卫的军队都放松警惕之时,竟然遇到了刺杀。众人一时不防,损失并不算小。
“听从调度,摆好阵型!”萧衾拔剑而起,神情平静,沉声道:“来者显然早有预谋,只等伺机而动。”
“但孤知,尔等皆是不逊凶禽猛兽的勇士,区区鼠辈,不足为惧。”这句鼓舞士气的话一出,不仅大臣们安定下来,将士们也顿时信心百倍。
篝火一灭,月黑风高,树影交错,风吹枝叶沙沙作响,草木摇动皆似人行,气氛紧绷而阴森。
“保护好陛下!”左青炀朝护卫在宣惠帝周围的人低吼了一句,然后火速带人到最外围进行反攻。
不远处火把涌动人影奔行,厮杀叫喊声、刀剑碰撞声四起,有大臣提议道:“陛下,此处实在太乱,不如退居到附近的藏山寺中去吧。”
队伍中有许多文臣和不会武的宫婢,在这里目标过大,护卫起来也困难。萧衾略一思索,最终点头道:“所有人听令,立刻有序动身,退到藏山寺上。”
这时她还不知道,有人已经等了太久,为见自己想要见的人。
等穿行过一座山,叩开藏山寺大门已经是夜半时分,缘空方丈开门将人迎了进来,见到负伤的宣惠帝顿时面色大惊:“这,这……陛下可是遇险了么?”
随行太医眼见陛下手臂伤处血流不止,顾不上多说,着急地恳求道:“还请方丈快些差人准备热水,陛下伤势万万延误不得!”
萧衾是在撤退路上不慎被箭矢射中的,好在没有伤到要处,但也足够她疼得眼前模糊。是以当她晕晕沉沉地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时,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那人一身墨缎长袍,玉带束着的腰身细瘦如竹,鸦羽长睫轻轻垂落着,乌黑的眸润玉一般,唇色清淡,仿佛大病初愈一般,美则美矣,只是有种过于易碎之感。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眼神却眷念又哀切地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