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她开口,眼神扫过男人,轻若细羽。
翟青玺沉默跟上。
走出去的一路,碰见不少来来往往的少爷,他们都热情地同理理打招呼,要她以后常来。这姑娘从小就漂亮得过分,哪怕在人群中也好看到扎眼,生得容色逼人,不论在这一方迷失森林里,还是在外面什么地方,都是抢手得不能再抢手的存在。
回到谢家以后,整座宅子虽然仿佛安静得入了睡,但各处的灯光依然亮着。理理进了门,随手把包扔在沙发上,看见旁边坐着的人,漫不经心问了句:“怎么还不睡?”
男人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面前的烟灰缸里零落地散着几个烟头,徐徐缭绕的白雾让他沉稳俊美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许模糊,他就那么垂眸坐在那里,沉默中有种难言的冷厉和阴翳之意。
“理理,即便是玩也得有个分寸,不要做得太过分。”谢良迟修长如竹的指尖轻磕了下烟灰,缓缓开口说道。
理理居高临下地站在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闻言,那双好看得仿佛能在夜里发光的眼睛浮现几分浅浅戏谑之色,唇角微微翘着,却没有说话。
谢良迟本就压着不悦,见眼前的少女并没有回应的意思,英挺眉目克制不住地浮现几分阴郁,问她:“怎么不说话?”
“啊……”理理像是如梦方醒,惊讶地开口:“我以为我不过就是个叔叔圈起来养着玩的小玩意儿呢,原来宠物也能随便说话吗?”
谢扬的话到底还是让她拾进了心里,毕竟他说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男人脸色愈发沉冷,长臂一伸将她拉进怀里揽住,低斥道:“又在胡说些什么?”
“别闹了,好不好?”谢良迟把她搂在怀里,手掌轻轻地拍在她背后的蝴蝶骨上,带着温柔的安慰之意,“你想要什么我不曾给过你,到底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同我说说……理理,叔叔在外面辛苦工作,全是为了你能活得舒心,你明知道,又何必说那些话来找我的不痛快?”
理理纤白手臂环上着他的脖颈,偏头伏在男人肩膀,闷闷道:“自由……我要自由!”
谢良迟拍着她后背的动作一顿,须臾,轻声在她耳边说道:“理理,听过一句话吗?巷子里的猫很自由,却没有归宿。你只要活得无忧就好,何必求什么自由?外面虎狼成群,眈眈窥伺,你以为放你出去独自生存,最后能剩骨头几根?”
围墙里的狗有归宿,却终生都要低头。理理漂亮的脸上蒙了层阴云,五指慢慢收拢,尖锐指甲掐进男人皮肉里,低声道:“你根本没有把我当人看过……我光鲜亮丽,人人艳羡,可我是个什么东西!”
谢良迟吃痛皱眉,无奈道:“你又想到哪里去?”
少女低低讽笑,喃喃出声:“哦,对了……我是你野心勃勃想要驯服的宠物,是你无时无刻不想要任意摆弄的玩意,我说对了吗?”
谢良迟对待怀里的姑娘总有无限包容与耐心,可就算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他听着这孩子口无遮拦地轻贱自己,胸中积攒的怒火也不由越来越盛,可当低头看见她一双微红的眼角时,便什么怒气也都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忘记了本来想要教训她的话,转而满含爱溺地吻了吻她的眼睛,哄道:“不对,说的一点都不对……叔叔爱你,恨不能把你宠到天上去,吃不到这世间的半点苦头。”
耳边温柔絮语低低作响,理理逃避般地任倦意涌上心头,被男人抱在宽厚的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夜色清寒如水,暖粉色的欧式大床上,陷在噩梦里的女孩看起来痛苦不堪,白皙细腻的额角沁着细细密密的汗,秀长的眉皱成一道蜿蜒曲折的黛色远山。
浅眠的男人被身旁动静惊醒,撑身去看枕边少女的情态,眼中难掩忧心忡忡,抬手用衣袖擦去她额头的汗,轻声唤她名字:“理理……理理,醒醒,做恶梦了吗?”
少女猛然睁开眼睛,眼里一瞬间闪过难以名状的惊恐,至少谢良迟看不分明这消失极快的害怕从何而来。
可理理心知肚明,多少个夜晚她曾胆战心惊地度过,只是因为害怕听到走廊里缓缓响起的脚步声。睡在谢良迟身旁,她需要时刻理智,才能忍住对着那张脸一刀下去的冲动。可就像他所说,群狼环伺,彼时年幼,她无力求生。
而此时此刻,罪魁祸首温柔拥她入怀中,理理伏在男人胸口,小声呜咽低泣,像一只困兽,在笼子里哀鸣。
谢良迟心疼她害怕,却又享受她的依赖,轻拍着怀中人的后背,低声哄道:“别怕别怕,叔叔在这。”
谢良迟身为谢家的家主,嘉实集团董事长,如今的确是人中之龙,风光无两,但当年被收养的那个孤儿,不过是为了用来当做谢家一把刀。
理理的父亲,大公子谢如新一出生便身体羸弱,若想要坐稳位置,不被堂亲们争而食之,就需得有人在背后帮他。于是,被收养的谢良迟便成了他的影子,他的枪手。
老太爷想得好,但耐不住大公子福薄命短,不到三十岁,便撒手人寰,徒留一个几岁大的幼女在人间。
后来少女慢慢长大,容颜渐盛,而老太爷驾鹤西去,养子叔叔掌权。金枝玉叶,陷落红尘。
理理总会重复想象一个场景,院子里阳光正好,她骑在父亲的肩头,男人驮着她到处炫耀自己的宝贝丫头。
其实她并没有这份记忆,那时年岁太小,记不得这些东西,但父亲爱她,毋庸置疑,上至管家下到阿姨,从许多人的口中她都听到过足以佐证这一点的话语。
当然了,叔叔也爱她,还是亲口所言。
他捧着她爱着她,给她依靠给她庇护,叫她依然保有矜傲,哪怕无父无母,也依旧有着上流圈子里一顶一的金贵身份,无人敢不礼让三分。
但她已经恶心透了。因着叔叔这昂贵而隆重的爱意,干干净净度过一生的念头,早就无知无觉在角落里发烂发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