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眸光深邃，眼中暗色重重，轻声问道：“这个问题，让襄宁觉得很是为难吗？”

他的声音分明轻柔，却硬是让襄宁觉出了几分沁骨的凉意。“喜欢的。”她慢慢抬眸看向座下把酒言欢的肆意青年，如是说道。

因为她觉得，薛澄的心一定比昭帝的心要温暖。

闻言昭帝笑了一声，似是十分不以为意，半晌，低低念了一句：“真是恃宠生娇啊。”

都是他太过宠溺这孩子了，直把她宠得不知规矩为何物。喜欢薛澄？这话她也真敢说。

襄宁听清楚了那句低语，一股积攒多日的怒气蹭地冲上了心头，这心火促使她难以克己地猛然站起身来，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置放在案沿的玉杯。

在玉质器皿粉碎的清脆声响中，少女泠泠的声音同样清晰地传进昭帝耳中：“其实我撒谎了，舅舅。”

我是讨厌你的。讨厌你把我看做无知的孩童，天真的傻子，而不是平等的人。这般宠爱，谁若稀罕谁便拿去！

座下诸臣已然是喝得酩酊大醉，是以小皇后的愤然离席并没有引发太大动静，而昭帝自从听到那句话后，就一直神色莫名地盯着手中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方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抬头时，发现不知何时薛澄竟也没了身影。

*

湖心亭。

“抓到你了。”

伴随着这道带着笑意的声音，襄宁倏然落进了一个满是酒气的怀抱里。她原本是趴在凉亭的栏杆上，被薛澄这么一抱，便身不由己地坐到了他怀里去。

“怎么没醉倒你！”襄宁一边嫌弃地抵住他的胸膛，一把他凑过来的脸推得离自己远一些，命令道：“不许靠我这么近。”

“我偏要靠。”薛澄压低了声音恨恨说道，“还要抱在怀里，看你能往哪儿跑。”

他本就喜欢襄宁喜欢得心尖痒，欲壑难填多年，恨不得把这小姑娘揣在怀里，时时都能见。如今好不容易仗着酒意撒个欢，哪会这么容易就乖乖收手。

小皇后是当之无愧一顶一的国色，身材玲珑纤细，皮肤白得发光，乌发如云，星眸似月，五官精致中带着点稚嫩的圆润，叫那本就“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某人更是越看越欢喜。

薛澄盯得久了，就忍不住眨了下眼睛，望向襄宁的神情中满是爱意和迷恋，又暗含无边欲念。他低头去蹭她的颈窝，黏黏乎乎地央求道：“再给我亲一口，行不行？好姑娘，再给我亲一口吧。”

白天亲那一下，半点都没过瘾。

襄宁觉得痒，便忍不住皱眉去推他：“快别闹了。”薛澄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先是在她手背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接着不依不饶地去亲她的脸颊，最后又得逞地亲到了唇畔。

“你大胆！”襄宁一巴掌拍在了他侧脸，薛澄却丝毫不受影响地笑了笑，而后一手牢牢抓住她的腕，一手捂住了她的眼。

正在薛澄亲得心满意足之时，忽觉一阵凉气掠过颈间，他下意识将襄宁按到了怀里紧紧护住，再定睛去看，竟是一柄精钢之剑架在了自己脖子边上。

“她不愿意，你没看到吗？”昭帝抽剑而出的动作神不知鬼不觉，等对方反应过来时已是命悬于剑。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寒光涔涔的剑身映出一张阴沉俊美的冷面。

襄宁几乎是他看着长大成人的，眉眼在他的目光中里一点一点慢慢化开，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讨她欢颜。他不曾动过她一根手指，这厮竟敢按着她强亲？

昭帝神色间满是戾气，明明不久之前还君臣相得把酒言欢，转瞬之间就又变回了那个“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冷血帝王。

冷风一吹，薛澄此时已经酒醒了大半，他脸色青白地紧抿着唇向来人请罪道：“微臣借酒发疯，罪该万死。”

“你的确是该死。”昭帝冷笑一声，剑身又近一分，瞬间见了血色。

“臣该死。”生死一线薛澄仍面不改色，咬牙说道：“但请陛下饶我一命。臣一心系于小娘娘，请陛下成全我这份心意，留我性命给娘娘做陪。”

“是我允他的。”襄宁终于从薛澄怀里挣了出来，气息不稳地开口说道。

昭帝面色冷冰冰的，嗓音冷沉地说道：“他算什么东西，要你来为他分辩！朕相信亲眼所见，没有误会。朕说他有罪他就是有罪，生杀予夺皆在我，襄宁，即便是你也不能争辩。”

言罢他手上一个使力，剑身便猝然没进了薛澄的身体里。他们本就在栏杆处，薛澄下意识躲避间往后一仰，竟是直接翻进了塘子里，水花扑通而起，甚至溅到了站在那儿的襄宁脸上。

昭帝身后跟随的宫人们忍不住低声惊呼，然而却无人敢贸然施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今夜薛澄便是真的死在这里，那这也就是他的命了。

“……薛澄？”襄宁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立刻伏到栏杆边往下看去，只见昏暗夜色里，塘中似乎隐隐约约浮起一片殷红，她蓦然回首看向昭帝，朱唇轻颤地说道：“……你杀了他？”

“你就这样杀了他？”

“死便死了吧。”昭帝动作随意地扔了剑，微微上前一步，安抚地把少女搂进了怀中。薛澄早已逾越界限，此时死了倒还干净。昭帝不喜欢他的襄宁将太多心思花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襄宁哪肯让他抱，一把用力推开了他，眼睛红红地恨声道：“干脆舅舅将我也一并杀了吧！”她早知道的，赵钦的心又冷又硬，徒有一副伪善面容。

“说什么胡话！”昭帝脸色铁青，厉声责问道：“襄宁，好好想想，从小到大，谁最疼你，谁最爱你！你现在要为了一个外人与舅舅反目成仇吗？”

他长长叹息一声，仿佛真有无尽哀意深藏其中：“……襄宁，舅舅的心都要让你伤透了。”

襄宁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晶莹泪珠从眼里慢慢溢出，低声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外祖母的棋子，是你的敌人，不是什么皇后，也不是你的至亲。”

见她竟然落泪，昭帝怒气立时消了大半，心中也隐隐发酸，喉咙里也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将襄宁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哄道：“胡想什么？襄宁不是谁的敌人，是朕最珍贵的人。”

襄宁伏在昭帝怀里，抓着男人的衣襟哀哀出声道：“救他，你快叫人救他……”

昭帝气息瞬冷，神色也阴郁了下来，沉声问襄宁：“我锦衣玉食地把你娇养长大，就是让你为了个男人低声下气来求我的吗？”

“你滚！这皇后我不要做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襄宁边说眼泪边往下掉，握拳狠狠往他身上砸，而九五至尊的男人就站在那里任由她发泄，用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紧紧盯着，只是眉头轻蹙了蹙，身体却是连动也未动。

良久，他轻轻一挥手，身后立刻有人涌向湖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