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地如其名，此处灵气浓郁充沛，滋养着周边无数草木生灵。而灵山首府就坐落在高高的通天峰之上，倚峭壁而建，云雾缭绕，众峰拱卫。

这里是混沌魔种的住处。

虽地处仙界，灵山首府中却不乏妖魅之流，若外客来访时常能看见红眸的兔子郎君、狐耳的黑衣少年和鹿角的黄衫姑娘，以及各类行走的花花草草在府邸中来去自如，俱是些灵山里土生土长的精怪。

这里总是热闹无比的。

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自从府邸的主人入世渡劫之后，此处便一直安静得像座空宅，分明生机盎然，却又死气沉沉。

直到最近，才重新喧闹起来，因为府主渡劫归来了。

“阁下，看你不在的时候我学会了什么……这叫水晶卷，厉害吧？”兔子郎君兴冲冲地端着盘子跑了进来，献宝似地把自己的杰作拿给元照看，满脸都写着‘尝尝看’和‘快夸我’。

躺在窗前晒太阳的少女，一身银色软纱长裙，东珠玉簪挽住如墨青丝，轻抬起眼的时候一双琉璃眸澄净如洗，雪肌红唇，是无论见到多少次都会令人心驰神荡的存在。

“白萝卜切片？”元照眯眼看了一下后懒懒出声：“死心吧，我不会吃的。”

“啊……真的不尝尝看吗？”兔子郎君亮晶晶的红瞬间眸失落地暗了下去。

“阿免，别在这里吵府主。”一身淡黄长裙的鹿鸣走过来提着长耳朵把兔子扔了出去，然后对那小魔头说道：“阁下，游奕灵官来访。”

“请人进来吧。”元照仍是在小榻上靠着，眼皮也不抬。但鹿鸣知道她此刻心情尚可，阁下虽然不怎么喜欢玉帝那帮人，但对这个游奕灵官倒还肯给几分好脸色。

“小姑姑，我专程带来好消息，三日后封神大典，您可千万一定别放了全天庭的鸽子啊。”说话的是游奕灵官，是为天庭传令官，奉天帝和神官手谕往来三界，把来自天庭的命令传达到各处，上达天庭，下达地府。

此人喜好酿药酒，奉着天帝的圣旨游走四处，时常去到水月洞天，从各位仙真那里搜罗美酒和山药。去到凡界通常逗留数月，与仙真下棋钓鱼或者吟诗作对，回天庭复命常常忘在脑后，是位颇不称职的传令官。

元照星眸含笑，故作惊奇：“你竟也有这样看重守时的一天？”

游奕灵官轻咳一声：“这话是怎么说的……职责所在，职责所在嘛。”心下却暗暗道，那长生大帝催命似的，哪个敢有所耽误？

元照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你倒听他的话。”

“哪里，哪里……”游奕灵官讪笑地抬袖，虚虚擦了下额角不存在的冷汗。

长生大帝，司掌诸神神籍，统御九宸，乃是众神法源。此番封神大典，也自当是他来主持。

*

天宫自是气势恢宏不可比拟，镇守天门的天兵天将金甲持枪，天门后长桥凌空，霞光万道，瑞气腾腾，凌霄宝殿里金龙盘柱，彩凤旋飞，一路走来名花瑞草琳琅满目。

大殿内里各方神官与仙卿齐聚，见那小魔女自高耸入云的朱门外漫步而来，纷纷让出一条朝王面圣的路。

“元照参见天帝陛下。”

只见那人一袭流光盈盈绛纱衣，面若芙蓉，头冠珠玉，冰肌雪肤，端的是艳煞百花，芳照四壁。

“毋须拘礼。”威严声音如洪钟自上方传来，“今日封神之喜，卿当兴尽而归。”

天帝露了个脸后便隐没了踪迹，殿内于是热闹起来，元照旁边的金童玉女立刻围上去言说恭喜，南斗和北斗的星君们也连声道贺。

广寒仙子带了玉桂糕给她，七仙子们则赠给元照几匹月光鲛纱，一时之间，众星捧月。隔着攒动的人群，元照转眸间却望见了远处负手而立的银发帝君，那人玄衣玉带，眉目俊美，黑眸深邃，薄唇微动，却只字未言。

有见他二人遥遥对望者，好奇的视线忍不住在两人之间频频流连。天生魔种和众神法源……听闻颇不对付来着，眼下看来竟非如此吗？

再说元照和长生大帝，二人目光相交相缠，身影却皆是巍然不动。在轮回中历经数世劫缘，不想竟能有人毫不动容。

长生帝君如是想到。他面上不动如山，却心如擂鼓。设想过许多他们再次见面的场景，这一幕却还是让他止不住心冷。他想要她，她大抵是知道的。可这魔种么，天生就是来折磨人的。

“大帝宽心。”司命星君见得长生大帝神色郁郁，连忙出言开解道。实在大帝不宽心，他也得提着心。

他既受托书写那命数簿子，自是一开始就把他们往圆满处写，可谁料小魔女是个不认命的家伙，总能把日子过劈叉了。

更别提还有那位冥府神官。

司命星君既要把上司的地位支棱起来，让他有名正言顺的身份陪元照，又不能把阎魔得罪狠了，也得让他能碰到小魔女的边边角，这个分寸日日夜夜拿捏得他头痛欲裂，生怕有失公允，开罪了哪一方。

阎魔这一脚真是掺和得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死去活来啊。

忽闻金钟撞动，继而天鼓齐鸣，众人便知这是封神大典要开始了。神官与仙卿们分列丹陛两旁，目送那小魔女拾级而上，神坛受封。

那南极神霄玉清府的长生大帝就站在神坛上等那人走上来。神坛四周鸾凤绕舞，紫气徐来，是祥瑞得不能再祥瑞的兆头。

元照从男人手中接过神印，听他道了一句：“恭贺元照神君。”

“多谢长生帝君。”元照亦回礼道。

掌管星辰的紫微大帝随手一挥，万星如雨划过澄明天际，最终汇成一片汪洋星海，放眼望去无边无垠。

紫微大帝微微一笑，说道：“小神君，送你的贺礼。”

少女神明仰头看去，朱唇轻弯笑了起来。她是极少在人前笑的，这一笑猝不及防，仿若霜花绽放，直让许多仙官看晃了眼。

这小魔物，戾气与怨气凝结而生，却偏生的一副水晶心肠，至纯至真剔透玲珑。

可这小魔物最不喜的就是长生大帝，只因他当年去伏魔，错伤了那教养她的人间妇。那女子一生劳碌，可却甚少委屈过元照，自捡到那小魔物起，从抱在怀中到背在肩上到牵在手里，一点一点将这坏种养大，到头来连命都搭在她身上。

元照虽从未与人明言，可她恨他，这几乎是天上地下人人皆知的事。

“便只记得恨我么？”身后缓缓响起一道清冷幽静的声音，其中含着几许怅惘几许情愁。

元照没有开口，只听那声音又慢慢说道：“阿照，我全都记得，丝毫不敢忘怀。孤身独处千万年也不觉寂寞，但每每看到你的眼神，便觉得比一个人更寂寞……是不是强行留在你身边，也只是徒增寂寞而已？”

“对不起。”在元照回身看过去的同时，帝君平静地说道。“一想到你要经人世八苦，我便觉十分心疼，所以才会随你入轮回。”

“如果可以，我想再去看一遍人世间的绚丽山岚和秀丽溪谷，不知这一次你是否还要同行？”元照终于出声。

“有这等好事？带我一个。”黑袍翻飞间阎魔闪现，雌雄莫辨的脸让长生大帝还没来得及浮现的笑意又重归于冷淡。

二人目光甫一对视，平静之下似有波涛汹涌。

“无事需寻欢，有生莫断肠。有乐同享何不为？”流光绛纱衣如水浮动，小神君身若游鱼，似插翅便能行千里。

身后神魔两两相望，须臾举步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