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浩浩长空。

尽管已经入夜，在公孙衍主领下的三晋大军，此刻却依旧保持着迅速前行。

一心想着离开秦境的三万大军，根本就没有人发现此刻已经有整整八万秦军正在快速的靠近。

……

一个时辰后，公子赢华策马在半山腰往下观望。

三万联军点起火把，宛如夜色下一条长长的火龙。

而伴随着赢华接下来的挥手，兵卫转身传令道，“擂鼓，进攻。”

一时间鼓声大作，号角围绕着三晋联军响起，紧接着是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

月色下，黑色黑色秦字大旗宛若天边乌云一般飘动。

“这是怎么回事？伏击吗？！”一个兵将本能的四下张望。

公孙衍听着那越来越紧密的战鼓声，脸色忽然变得凝重，“防御！”

一声令下，本能意识到可能有伏击的兵士开始快速结成防御战争，一面面盾牌举起，在苍白的月光下闪烁精光。

与此同时，后续的赵韩两国大军也开始了变阵防御。

韩军中派出探查的兵将行至赵军，连同赵军将领赵刻一同来到了公孙衍的身边。

“秦国要出兵了吗？”勒住缰绳，赵刻猛问道。

那韩将只是神色凝重的看着。

“这里是秦国，除了秦军，还能会是谁呢！”此刻的公孙衍看起来反倒是多了几分镇定。

正欲继续说什么时，只见正前方冲来了百辆战车，快速移动到眼前的黑色旗帜，已然将一切揭开。

与此同时，漫山遍野传来秦军的呼喊，无数的火把好像夜空中繁星一般从四面八方亮起，已然将三万大军包围的严严实实。

“如此多的秦军？……”赵刻调转马头四处看着，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焦虑。

不安的转对公孙衍道：“早就说了不在回国的路招收什么流民，这下好了，被如此多的秦军包围，还不死定了！”

“那些并非是流民！”公孙衍一脸平静的回道：“乃是吾魏国在秦买来的奴役，花了钱，岂有不带走的道理？”

“说的好听，眼下这情况，尔等如何带走！”赵刻急的嘴角抽了抽：“真不知道当初赵侯如何想的，竟然和魏国结盟！”

“赵侯当初若不答应结盟，公子这命可就没的保了。”

“死有何惧！”

“死有何惧？”公孙衍歪头笑道：“即使如此，公子当日何不死战到底？为何主动请降呢！”

赵刻正要发怒时，只听身边的韩将道：“二位将军莫要争了，秦军好像没有进攻的意思！”

各自收敛，众人纷纷朝着正前方的秦军看去。

战车在前配合整齐的重盾兵，好似三晋联军那般形成了严密的防御战阵。

“是要堵死吾等去路吗？！”赵刻愤恨道。

“显然不是，两侧的秦军也没有要进攻的意思。”

听了公孙衍的话，赵刻这才往其余方向看了看，顿时又觉得看不懂了：“这是怎么个意思？围而不攻，想困死吾等吗？”

“也许吧！”公孙衍随口回了句，松出口气道：“但只要不进攻，便无大碍。”

正说话间，四周的鼓声已经停止。如繁星般的火把虽然还在，却也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

“二位不妨先回各军如何？赶了四个时辰的路，刚好也饿了，让兵士们轮流防守，适当的休息会。若是食物不够，可以派人来吾这取。”

“这种关头，公孙将军竟然还有心思吃东西？”

公孙衍似乎不太想搭理这赵刻了，没好气的道：“那不然呢？饿死在这不成？”

“不是应该想办法冲杀出去吗？”

“秦军有备而来，此时强冲未必冲的出去！即便冲出去了，那也是会有很大伤亡的。”说着，公孙衍爱答不理的摆了摆手：“还是先填饱肚子吧。秦军虽然来势汹汹，可若真有心杀人，何不在现身的一刻进攻呢？此时吾等已有防备，再进攻定然会有更大的伤亡。”

一番有理有据的说辞下，赵刻那躁动的心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

咸阳寝宫。

熟睡中的秦公眉头紧拧，浑身都在冒汗。

恍惚间，其突然直挺挺的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商……商於……”

片刻之后，秦公惊的擦去额头冷汗，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噩梦。但却隐约听到门外有人呼喊着。

“君——！”

“何人？”

“出大事了，商君一门客在其被车裂之后将城门大开，把商於之地献给了楚国！”

没有回话，门外侍从只听寝宫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房门被猛地拉开：“商於之地乃寡人的疆土，何人又如此权利将商於之地献给楚国？！”

“那人名唤姜钜，本是商君府一门客。此人趁守将不知道商君已备车裂之时骗守将入城，而后率领死士趁夜杀了守城将士引得楚军入城！眼下楚王已经下了诏命，封姜钜为郡令，并派出十万大军前往。”

……

“怎么看起来，这被包围的猎物，好像更自在一些？”清晨，赢华立身高处俯瞰被包围的三晋联军。

一道道烟柱直冲天际，高空中的气流将之缓缓晕开，又传入赢华的鼻孔中。

“烤羊肉的香味！”淡淡的话语从赢华的口中传出。

“这般下去可不行呀！联军一路走来多有商贾汇入其中，也不知道带了多少粮食，若围而不攻，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

半个时辰后，公孙衍应赢华的邀请在两军之间碰面。

赢华下了战车，和从马下来的公孙衍相视一眼，拱手道：“秦魏之间征战无数，然当今秦公却并无和三晋交恶之意。可尔等既然说好从函谷关出秦，又为何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中途变道？一路走来，还带走了吾秦国不少奴役。此二者，秦公想请魏使给个说法。”

“商贾花钱买的奴役，带走又有何错？至于汇入吾大军的说法，还不是秦公害的吾等没有吃食，只得接受商贾的施舍，与其同行。突然变道是因为魏王密诏，让吾前往河西驻守，有条近路罢了。”公孙衍平静的道。

“也就是说，尔等身在秦国境内，却根本没有将秦公放在眼里了？”赢华也不曾显得恼怒，只是无奈道。

“公子若非如此说，衍无异议。”公孙衍平静如初。

“秦公因此很是生气！”

“衍想到了。”

赢华没有理会公孙衍的开口，接着自己一句话道：“所以令吾来抓魏赵韩三国使者回去。能让魏王看中，魏使定然是聪明人。秦国若想长治久安与三晋修好才是正道，吾不想看秦公因一时之气将秦国置入险地。若魏使愿意将商队留下交给秦公处置，吾可以做主放三国大军离去。”

听闻这番话，公孙衍当即笑道：“交出商贾，吾等没了粮食。秦军再围困个三五日的，岂不要了吾这条命？”

“魏使此话何意？”

……

炎炎烈日下半人高的艾草被晒的抬不起头来。

距离包围圈五六里外的位置，三匹马极速的奔驰，扬起一路灰尘。

那为首之人，赫然是本该准备着出使燕国的秦国大夫景监。

……

“意思就是，”公孙衍抬了抬眼皮看着，“不交人。”

“那就是一心不想离开了？！”赢华被公孙衍那挑衅模样弄的有些恼火。

公孙衍见状却是呵呵的大笑起来：“难道秦军还有胆量进攻不成吗？昨夜包围形成那一刻的大好时机秦军都没有进攻，此时又主动提出条件放吾等离去。公子当吾公孙衍是鲁莽之辈不成吗？！”

“那就是没什么好谈的了！也罢，睁大眼睛看好了，吾这就让尔见识一番秦人的胆量！”赢华目光如剑一样犀利。

“公子三思，留下吾等容易，若是再想要送走可就难了。”公孙衍还是那平静的笑脸。

盯着深深的看了两眼，那胸口微微起伏着。没有再开口，赢华只留下一声冷哼，便转身了战车。

公孙衍脸的笑容收了收，深沉的看着。

战车没入秦军分开的通道当中。

公孙衍在此时翻身马，面无表情的往魏军而去。

待其回首再看时，挡住道路的秦军已经从防御阵型转变成为进攻的阵型。

……

“传令全军，准备进攻！”回到那微微晃动的旌旗之下，赢华毫不犹豫的下令。

隆隆的战鼓再起，早就隐忍不住的秦军兵士接连从藏身处站起，高举长戈放声呼喊着。

藏身高处的弓弩手熟练的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微风起，草木的沙沙声中，公子赢华凝视了三晋联军的军阵片刻，下令道：“放箭——！”

无数潜伏的弓弩手起身，转动手中弓弩的方向大致瞄准。

在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声响中，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景监面色铁青的嘶吼道：“慢——！”

“任何不得放箭，全都住手，都住手……！”

战马的啼鸣声入耳，景监的轮廓逐渐在赢华眼中变的清晰：“秦公诏命，公子赢华听令……！”

利落的翻身下马，景监小跑着来到赢华的身前，呼哧带喘的道：“魏赵韩三国在河西会盟，十五万联军已经渡过洛水，眼下虽无进攻之意，可也绝对不会抛弃这三万大军不管。这三万大军之所以改道而行，也许就是有此原因。

另外，回国的楚军途经商於之地时，将商於之地占为己有，君命公子速速整军前往，最好赶在楚国大军抵达之前将商於之地夺回！”

……

紧绷的弓弦缓缓松掉，震耳的战鼓声停止。

跟随着景监，赢华一脸憋闷的来到魏军阵前。短短时间里和公孙衍再次相遇，其却是连头都不敢抬。

“列国七万大军入秦会葬，公子赢华奉命护国，不知魏使欲归国而去。”景监在公孙衍身前行了礼，淡淡道：“一场误会，还望诸位莫要记在心。”

“哦？”公孙衍往前跨出一步，转头看向赢华：“公子方才可不是这般说的。”

“是呀！”虽然不知秦军为何突然收了锋芒，但心中窃喜的赵刻还是走前来：“公子不是说让吾等见识秦人胆量的吗？”

“这……”景监硬着头皮，无比为难的说道：“公子奉命担任秦国将军，因不知情，故而多有冒犯！吾这就代表秦公相送诸位可好？”

“不好。”赵刻阴阴笑道：“没见到秦人的胆识，本将还不想走了呢。”

“这……这……！”景监急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公孙衍见状，又是对赢华道：“衍方才就说过，留下吾等容易，若想送走便难了。公子现在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许是被数落的受不了，偏偏又不能还嘴，赢华只得转身对景监行了礼，低声交代一句：“吾在军中候着！”

一时间，景监悔不当初！

身边的赵刻、里安大夫、韩国的史黄大夫、公孙衍等人看着赢华远去的背影笑出了声。

低头斟酌了半晌，到过不少邦交场合的景监便也镇定下来：“此番入秦，魏使先是助宗室除去大良造，继而又以商於之地使得楚军动心。能有如此精明的谋划，当明白强留在秦国于己不利。嘲讽之言也说了，还是早些回去复命的好。”

“衍何曾不想早些日子回去呢！”公孙衍叹了口气道：“只是购买的货物过多，辎重车马入秦时又被扣留，货物靠兵士们肩扛手拎的，走不快呀！”

“那……魏使的意思是？”大概听出公孙衍有索要之意，景监的心头一沉。

看了眼前方秦军的军阵，公孙衍伸手指了指：“借用两千乘战车拉货可否？”

“两千乘……是否多了一些？！”

“和魏赵韩楚四国大军相比，两千乘战车多吗？”

感情这还真就是派大军来做买卖了吗？竟然连战车的主意都打了，而且还讨价还价起来。

心里想着，景监亦是万般无奈道：“实不相瞒，此地军中只有战车千乘。若魏使执意要两千乘，惊动了秦公，便不是吾能做的了主了！”

“既然如此，多谢大夫美意。往后大夫若有机会入魏，衍定盛情款待。”公孙衍心里也清楚，即便这千乘战车的事情传入秦公耳朵里，这三万联军恐怕都没有那么容易离开秦国了。

……

见好就收。

半个时辰后，赢华带领秦军撤退，只留下景监和一千乘战车来。

有了战车拉货，为防止秦公知晓这些事情后再生事端，公孙衍和赵韩商议一番后便加快了离秦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