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月上中梢之时,就听得外面梆子敲得铛铛作响,约莫傍晚七点左右。
换做前世,夜生活刚刚伸展出它诡魅的触角,城市中的男男女女女从昏睡中醒来,投入一场场热情奔放的狂欢之中。
李仲恪叹了口气,放低酒杯。
这米酒口感醇厚,略微泛酸,度数感人,几人虽都喝了不少,就连李秋兰也小酌了几杯,却无一人饮醉。
江父脸色酡红,由江文泰搀扶着起身,勉励了李仲恪几句后,两父子便趁着月头正好,巡街人尚未出行之前回家去也。
李秋兰忙着收拾碗筷,李仲恪稍稍等了几刻钟,帮忙一起把桌椅擦拭干净了这才跟自己姐姐开口道:“姐,我心情尚未平复,总觉得烦闷憋屈,想去找文泰一块儿喝喝酒。”
“这么晚了……”李秋兰性子软糯,担忧的看了一眼天色,道:“不若明日早起……”
见李仲恪眼眸阴暗下来,她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去吧。帮我将房门锁好,太晚了就别回来了。”
她胆子小,晚上最怕屋外有什么响动,因此每夜入睡前都会仔细检查门锁与院门的门闩是否完好。
好在他们姐弟俩居住的独房是单独有院坝隔离出来的一套,不用跟外面两间租户来往,否则以李秋兰的性格还真不敢让李仲恪抛下自己一个人在屋。
“知道了,你早点睡。”
李仲恪沉稳的点点头,告别了长姐,静悄悄的除了院子。
月明星稀,他循着记忆中的景象朝着江文泰居住的临河民居而去。
“叩叩……”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是他和对方的暗号,果不其然过没多久就见到紧闭的门房开了一条细缝,穿戴完备的江文泰利索的溜了出来。
“走,去周老爷子府上。”
无须言语,挣钱要紧。
何况江文泰今日回家之际也抽空跟周府那边确定了事宜,应承下来今晚会有一名文绉绉的孝子到场,替周二爷守灵三晚。
转眼之间,周府已到。
隔着老远,李仲恪就见到一座宽敞的古老建筑黑压压伏在混沌之中,双开门的门框之上,挂着名为周宅的牌匾,楷书字体,力道苍劲古朴,玄之又玄。
左右分别高悬两盏白纸灯笼,上书一个‘奠’字,惨泱泱的光照出,渗人心脾。
江文泰拉起铜兽门环,轻轻拍门,便有仆人将红木大门拉开,露出一颗头颅出来,嘶哑着喉咙问道:“谁呀?”
“三叔,我!”江文泰应道,那颗头颅僵硬极了,咔嚓咔嚓转动起来,牢牢固定的眼珠子随之看清楚了眼前二人的扮相,干涸的嘴唇开阖道:“是你呀,来了?进来吧,老爷等久了。”
李仲恪的眉头紧皱,江文泰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周府的门房,脑子有点毛病。”
闻言,他突突跳动的心脏舒缓不少,随着二人跨进周府之中。
庭院里栽花种树,以溪流碎石同大理石板铺设出来一条蜿蜒的小路,直达正堂。
老眼昏花的周三捧着烛灯,弯着腰沉默不语的走在二人前面,引着他们到了周府临时布设出来的灵堂之中。
到了这里,李仲恪的鼻孔耳膜之中,总算再次嗅到一些活人血气味道了。
大厅里,用宽大的数张木板隔成两个区域,后面是停灵处。
前堂之中,坐满了人,大多数人脑袋上以白布裹住,为死者的本家。
木板两侧挂着白布、白花、对联,前设置一供桌,桌上香炉、瓜果、法器一应俱全。
供香缓慢燃烧,令屋里多了几分烟熏味,有人正在停灵处烧纸,青烟缭绕腾腾蹿升,在半空中变幻模样,有鼻子有眼。
正当中一张手绘遗像,周老二那张鞋拔子似的长脸被描绘的栩栩如生,眼珠子鼓瞪出来,似乎盯着每一位来宾。
江文泰跟着周三见了如今周府当家做主之人,周老太爷。
他今年不过五十岁出头,却正在经历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
虽然周老太爷享福半生,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任何人都能够从他眉角眼梢瞧出明显的悲伤意味出来。
“来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江文泰,微微蹙眉。
“老爷,不是他,是那边那个后生。”瞧出来了老爷的不高兴,周三附耳上前言语两句。
周老太爷仔细观瞧,却见一身材挺拔的青年独立一处,面色淡然,相貌俊秀。虽身上所穿长袍磨损严重,甚至缝补痕迹明显,却不碍此人气度风采出众,心中自然满意。
“好。”见事情办妥,他向着老仆叮嘱一二,便抽身去陪县衙那边的重要来客。
“跟我来。”周三招呼两人,向着灵堂布设处而去。
“老太爷说了,虽说请你们来呢是为了给二爷守灵送他最后一程的。但是却不需要尔等更衣换服,更不需披麻戴孝。”周三杵在两人面前,佝偻的腰更加弯了,僵硬的脑袋快要低到李仲恪的手腕处。
“知道,三叔,不是这我们兄弟还不来呢。”江文泰轻笑。
周三瞪了他一眼,道:“这是因为我们周府有规矩,都知道二爷无子,自然不会闹出什么灵堂哭孝的名堂出来!
不过,虽说如此,但请你们来可是花费不菲,自然也是有事要让你们去做的。”
他阴笑两声,嗓音如同老枭尖锐而干枯。
“自今夜子时开始,你!”他伸出食指,点了点李仲恪。
到了此时,李仲恪才发现此人的手指怪异非人!
相比起周三干瘦的体型而言,他的手掌实在是过于硕大了……不,甚至可以用肥肿而言。
萝卜粗细的手指出现在一个肥硕的胖子身上情有可原,可是眼前之人,瘦猴般的身材,两者相加简直令人说不出来的难受!
“你必须一步也不能离开灵堂,无论你……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都必须死死的在灵堂守住二爷的尸首。
明白吗?”
见状,江文泰晒然一笑,道:“嗨,我道什么事呢,您老人家摆这么一出,原来如此。
放心吧,这守灵之时不出灵堂正是应有之义,我们兄弟二人必不会坏了规矩。”
“嘿嘿……”周三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慢悠悠地看了一眼李仲恪,冷笑道:“是么,那就祝你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