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穿厚实的云层,洒在鹤江城宽阔的护城河面上。
波光粼粼,碎金似的光点反射回来。
城内,十字街。
李仲恪穿着素白的长袍,内里加绒,身子挺拔,面容平静。
在他身边,江文泰也将昨日帮主所赠送的服饰穿在了身上,赤红色的长袍,上绣金边,纹龙画虎,背后硕大的‘江龙’二字清晰可见,凭白撑得他身上多出一股豪气干云的气势。
一边走,江文泰一边对着李仲恪说道:“鹿仁,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就穿这件白袍?我记得,这是一年前你偷偷拿着买书本的钱跟一个书生换得吧?那次你被秋兰姐揍惨了。”
他憋着笑,又道:“从今天开始,你我可就是辑命司中的差人了,定是要闯出个名头来的。
我听人说,这穿着打扮,对于扬名立万来说,可尤为重要。
君不见,说书先生口中的侠客,个个都是傲然独行,一身劲装,手持神兵利器,闯荡天下。
你这穿得跟上私塾似的,有损兄弟的威风。”
李仲恪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听说辑命司中,自有制服更换,你现下就算穿得再烧包,待会儿也没用。”
“唔。”江文泰脸色微变,道:“的确如此。不过,帮主托我穿着这件‘过江龙’招摇过市,那也是为了打响我帮中名号。却是不得不帮。
你瞧,街边那些少年,眼中的艳羡之情已是藏不住了。”
李仲恪抬眸一望,只见四五个十来岁左右的童子躲在街道边上,一脸向往之色盯着他们。
除此之外,十字街上多是来往的走夫、贩卒。
这里是鹤江城内最热闹的东区,豪门贵客、来往豪侠、帮派武师尽皆长居于此。
而两人今日要去的目的地——辑命司,同样坐落在东区的十字街道上。
相比起破落、衰败的西区与北区起来,东区街道上的行人与人流量明显要多出数倍。
南来北往的商贩、各门各派的武者,以及依附于这些上层阶级所生活的挑夫、民户、小贩们熙熙攘攘的分布在这附近。
人口的聚集所带来的是商业的发达,无论是酒肆、勾栏、武馆、杂货、兵器铺、铁匠铺、书店还是茶叶店,在这儿都是应有尽有,令人应接不暇。
一切欣欣向荣,热火朝天。
然而李仲恪眼尖,却是能够从这祥和的景象中,瞧见那些阴沟陋巷之中随处倒毙而亡的尸骨。
由于无人收敛,大片的蚊蝇蛆虫聚集在腐尸之上,呜呜喳喳,令人生厌。
在街道上厮混的小童们,间或发现了一两具新鲜的尸骸,往往会如发掘到宝藏似的,细细的在死尸身上收剐一番,将值钱、或许值钱的玩意儿全部拿走。
若是死尸看上去比较干净,没甚么传染病,或者衣物没有被血液和尸水污染严重的话,他们还会将其衣物小心脱下,取走。
孩童、少年们训练有素,由其中年岁较长者指挥,无论收刮到什么物事,都要交到那人的手里一一过目。
见李仲恪看得入神,江文泰轻笑一声,道:“你在看他们?那些‘偷尸儿’?”
“偷尸儿……”李仲恪重复一遍。
“嗯,多是没爹没妈的孤儿,被一些老乞丐或者不入流的混混抓去,统一喂养。
他们每日都需要干活,要么是帮着去尸体堆里,找一些值钱的玩意儿。
要么,就是在街道上做些小偷小摸的活计儿。
由于整日在街道上游荡,就有人称之为‘偷尸儿’,平常百姓见了,避之不及。
谁知道他们整天跟尸体接触,有没有染上什么瘟疫。
说起来,几乎每天被扔进护城河里的孩童尸骨,多数都是患疾暴毙而亡的。
嗯,我江龙派中,好像也豢养了这么一支‘童子’,主要负责用来打探消息。”
“乱世啊……”
闻言,江文泰同样感叹道:“你我的命还算不错,起码年幼时,世道尚未衰败到如此地步。
如今的鹤江城中,每天都有数十具尸骨被随意的扔弃在街道上。
有诡煞杀的,有染病而亡的,有还不起赌债自杀的,有被人趁乱谋害的,有遭了匪患了的,有因家中美妻引来他人窥视的。
每每念及于此,我就会觉得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便是加入了江龙派。
这才能够不被一些阴沟里的渣滓和杂碎所欺辱!”
江文泰越说越气,忽地怒火冲冠,恶狠狠地盯着街道上两个身材干瘦、无所事事的混混,怒骂道:“狗儿,瞧你爷爷作甚?”
那两人正在全神贯注的盯着小巷子中的偷尸儿们,看他们是否有偷藏物品的嫌疑,冷不丁听见有人朝自己发火,登时发作,跳起来一拳就往江文泰头脸上招呼。
“轰!”
江文泰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反光。他脑袋微微躲闪,避让开了这人的攻势。转身暴起就是一拳打在这瘦弱竹竿年轻人的胸膛上,后者应声而出,狠狠撞在墙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另一人见他蛮横,不敢言语,瞬息间逃之夭夭,却是连奄奄一息的同伴都顾不上了。
“哼!”
江文泰大笑出声,转身看向李仲恪,道:“鹿仁,你瞧。从今以后,你也可以和我一样,看这些废物不爽就随意揉捏了。你觉得,这种日子是不是无比快活?!”
李仲恪微微皱眉,道:“浪费力气。江文泰,你莫名其妙的帮那些偷尸儿出头作甚?”
江文泰嚣张跋扈的神色一滞,脸色缓慢转变,沉声道:“有一次,我亲眼瞧见这两人活活打死了一个小孩,只因为那小孩偷偷藏了半块儿饼。
那时我就想杀人,想疯了。
不过,这两人是黑狗帮的,我不敢杀。杀了,马三爷会有麻烦。
现在不同了,老子是辑命司的人,让他黑狗帮的那条陈野狗来找老子的麻烦,看看小爷敢不敢把他拘进牢门里关成死狗!”
李仲恪点点头,道:“行了,知道你威风。这两人也是倒霉,出门没看黄历,竟碰见你这个煞星。
此人眼看是不活了,将他的尸首扔了罢,免得你吃官司。”
江文泰见他并无说教之意,这才脸色转好,盯着死尸冷笑连连:“这个我熟悉,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