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屋宅前的木门,李仲恪手里提着用油纸包好的肉包,浓郁的肉香在清净的小巷子里飘散出去。
老旧木制榫卯结构发出吱呀的声响,他抬头迎面便见到一穿着简朴的中年健妇正端着一盆水往外走。
见到李仲恪,女人脸上勾勒出一个淳朴的笑容,道:“早啊,鹿仁。吃饭了没有,没吃的话,待会晌午来婶子家吃。尝尝我昨天回娘家带来的春菜,刚摘的,还新鲜着呢。”
李仲恪脑海中浮现出原身的一些记忆,便想起来了这人是租住在自家的农户。
她家中四口人,除开做给人做短工的丈夫之外,还有两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儿。
本来是鹤江城边上小村子里土生土长的农民,只不过前些年闹灾,人心惶惶,加上两个女儿生了重病,便将土地便宜卖了,举家搬迁至有着高厚城墙的县城中来,以给别人做工为生。
作为房东,李仲恪与这家人的关系并不算差,甚至偶尔还会善心大发教她家两个女儿们识字。
“早,陈婶。”李仲恪简单回答一句,道:“不了,昨晚饮了一夜酒,劳困得很。”
两人寒暄一会儿,便错身交过。
他自家的这房子是前一后二的布局,后来为了生活,将两间房屋租住了出去。前屋就租给了陈婶一家人,后面则是住着一个孤寡的老童生。
两姐弟为了安全,又在后院砌了一堵墙,将自家彻底隔绝起来。
墙是请陈婶的老公帮忙砌的,给她家免了一个月租金,毛料来自于最先前后院中间的那堵青墙,因此没有额外耗费。
只是从此以后,进出自己家都要先从另外两家租户房前经过,稍微有些不方便。
不过为了不彻底断绝生活资金来源,这点繁琐也只好忍耐了。
昨日刘二虎来时,两家租户显然也受到了波及。
面对强横的泼皮喇虎们,他们没有为孤寡的两姐弟出头,而是一声不吭,倒也在李仲恪的预料之中。
说到底,大家只是泛泛之交。
虽然后院的老童生偶尔会与自己讨论文章,前院的陈婶做好了饭菜,也会不吝接济自家。
但是面对可能会摧毁自己一家人的灾难横祸之时,隐匿不出,才是常理。
李仲恪也不会因此而觉得世道昏暗,对他们冷眼交加。
说到底,在这个落后愚昧的时代,底层人自有生存逻辑。
包括今天,陈婶一看就不是恰好出门倒水遇见的自己。
显然,一个身手娴熟操持家庭的中年健妇不会在早上九点钟还没做好家务活计,更有可能是她等待了许久,直到听见大门响动后才匆忙端起水盆出门,目的就是创造一个与自己打照面的机会。
目的么,无外乎是昨天躲在屋子里的时候听见了自己跟县衙模糊有点关系。
夜里又瞧见了自己外出,一夜未归,便上了心,刻意找个时机提醒一下自己‘昨天她回娘家了’这件事。
相比起来,常年躲在家中的那位老童生好歹还有些文人的体面,未曾试图消解房主心中可能存在的不满。
对于这些人情世故,李仲恪只道平常,内心无甚波澜。
抵近自家院墙的木门前,他敲了敲门,喊道:“姐,开门,我回来了!”
李秋兰拉开大门,道:“怎么这么晚?”
“江文泰不让我走,非扯着我聊天,早上又跟着他去学了学下河捉鱼的技巧。”李仲恪笑着解释道。
他压根没打算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告诉自己的姐姐,那除了将这个可怜的女人吓坏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下河?下次别去了,现在天冷了。”李秋兰闻言,不自觉提高音量,连忙阻止道,又将门闩插上。
“嗯,知道了。”
二人进了屋,李仲恪将油纸包解开,说:“不光下河,还去吃了早餐。你尝尝,北区老字号铺里的手艺。”
“包子!”李秋兰惊喜道,又说:“要花不少钱吧。”
“没事,文泰在江龙派里帮差,平日里的小钱少不了他的。”李仲恪笑嘻嘻的说:“我吃饱了,特意给你带的,快些吃吧。
待会儿晌午吃饭就别叫我了,困得很,我现在沾床就睡。”
“那…好吧。”李秋兰摆摆手,道:“快去睡吧,看你能的,下次不许喝一晚上的酒了啊。”
“没喝那么久,都在聊天来着。”
李仲恪撩起布帘,钻进属于自己那间偏僻的房中。
耳中是油纸清脆的折音,他两下蹬掉了鞋,躺进被窝。
这一睡,就是昏天黑日,直到第二日的清晨,才被李秋兰给堪堪叫醒。
二十多个小时的睡眠,总算补充回来了一些元气。
李仲恪睁开朦胧的双眼,见到李秋兰的脸上带着关切之色,正在不断的晃动他的肩膀。
“鹿仁,鹿仁…你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嗯……多久。”
“足足一天一夜!”
李仲恪活动着身子骨,从床上坐起身来。他和衣而睡,因此也不虞什么礼教之防。
“嗯,我精神饱足!下次可不敢通宵了,太费精力了。”
见到自家弟弟没事,李秋兰才拍拍心口,道:“呼,我叫了你数次,你都不应,吓死我了。”
“无事,你瞧,我只是心神损耗过大,多睡了一会儿,便补充回来了。”
李仲恪含糊应付过去,瞧了瞧日头,已上三竿,约莫中午时分,便道:“我已洗心革面,既没考进学,却也不能再如往日那般窝在家中死读书了。
姐,我准备出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挣钱的营生,先做着,免得断了财米。”
李秋兰闻言,便待拒绝:“罢了。我现在帮人浆洗、缝补衣裳,三天两日里,总有十文八文进账,加上房租,一月里吃食总有。
鹿仁,你还是该好好学习,以期将来。”
李仲恪正欲再言,却听得院落里啪啪有人砸门。
“此处可是李仲恪家中?!吾等奉辑命司,司命大人之令前来,请速速开门!”
“辑命司?!”李秋兰脸色惊恐,道:“他们来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