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
程屹昇念着这个名字,忽然联想到了什么,说:“我妈妈给我讲过四大名著,在《红楼梦》里也有个林妹妹,叫林黛玉。你也叫林妹妹啊,真好听。”
他抬手摸摸她的脑袋,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线,眼眸明亮的如弯月一般。
“林妹妹,我是方哥哥。”
林笙只低头吃着灌汤包,时不时看着他的笑容失神。
她不自觉的喃喃道:“方哥哥,你真好看。”
“不能说男孩子好看的。”
两个孩子独自坐在凉亭里,来往的人难免好奇的看过来。
饭店的老板娘从马路对面走过来,对方易呈独自出门自然是好奇的。
她过来走到凉亭里,见着林笙的存在打量了她几眼,坐在方易呈身边,问他:“小少爷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父亲呢?这个脏兮兮的是谁家的孩子?”
林笙抬头对上老板娘嫌弃的视线,见着她拉着方易呈往旁边挪了挪。
“老板娘,这是林妹妹,我今天刚认识的。”方易呈不仅挣脱被拉住的手臂,还往林笙身边更靠近了些,白净的小手握住她的手。
“哎呀!你哪里认识的乱七八糟的小屁孩啊!”老板娘过来又一把把他往后拉退了些,拿出手帕擦拭着他的手。
“这个女孩子这么脏,你离她远一点,万一她携带什么病毒怎么办?”
只一句话,让一直沉默无言的林笙慌了。
“阿,阿姨。”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老板娘,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没有什么病的,我没有生病,不会让方哥哥生病的。”
“闭嘴!谁让你说话了?”老板娘顿时怒形于色,语气也变的犀利。“不要妄想攀上了小少爷,要是让他父亲知道了你一家子都倒霉。”
林笙还想解释的话语顿时胎死腹中,一时语噎。
她听不懂,只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这个阿姨穿的漂亮,脸却和妈妈的一样难看,会变化的难看。
“对了,说起来你父亲,我得通知你母亲来。他要是高兴了,说不定会给我什么样的好处呢。”老板娘拿出手机就要打电话,面上露出窃喜之意。
林笙有些呆了,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
方易呈听懂了,再次挣脱她的手,两步跑过来拉住林笙的手,拽着她就沿着马路跑!
老板娘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顾不得还没有拨出的电话,急急忙忙踩着高跟鞋追了几步。
“唉唉!小少爷你跑什么!”
方易呈才不听,只是回头对林笙说:“林妹妹你别怕,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我们去找一个没人找到的地方!
她乱说,我的林妹妹一点都不脏!我的林妹妹最好看了!”
林笙奔跑中盯着他看。
这个小哥哥为什么这么好看呢?
为什么他握住自己的手这么温暖?
为什么?
因为她从未在林坤那里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因为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呵护,被人疼爱着。
因为她第一次拥有被人保护的权利,触碰到哥哥两个字的意义。
“方哥哥……”
她忽然叫他,方易呈回头的时候,听到她梦呓一般的话。“方哥哥做我哥哥吧,我喜欢方哥哥。”
小小的男孩子似乎愣了一下,耀黑纯净的眼中倒映着她认真的模样。
于是,他在奔忙中郑重的点头。
“好呀,那我就当你的哥哥,以后,我会保护你。”
那时她年幼的心里便被种下一颗种子,以信念为土,以思念为饲,从此暗无天日独自生长,只为他一人生长,也只为他一人绽放。
能让林笙念念不忘十五年,不止因此。
方易呈离家出走,林笙毫无目的,所以毫无顾忌。
他们跑到一座立交桥下,两个人蹲在桥下,蜷缩在一起。
警车从他们头顶上的路上飞驰而过,路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疑惑的目光。
林笙紧紧抱住方易呈的腰,仿佛抱住了她的全世界,一个只用朝夕建筑起的世界。
“林妹妹,你的妈妈呢?”方易呈问她。“你和我跑出来你妈妈会不会着急?”
林笙垂着脑袋摇摇头,说:“她不会着急的。”
因为她好几次,悄悄躲在后山上,等着她的母亲天黑心急如焚的寻找她,一个人蹲在草丛里许久。
等到太阳落山,等到夜幕降临,等到繁星点点,却依然没有等到母亲的身影,甚至连呼唤都没有。
她失望极了,拍拍已经麻了的腿一瘸一拐的走回家,回到家里就看到母亲搂着她的兄长,亲昵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那一刻,她的眼前是温暖的客厅,背后是如墨一般的无尽黑夜。
父亲林国见到她,走上前来牵住她的手,蹲下来摸摸她冰冷的脸颊,关切的问她,“你去哪里玩了?刚才吃饭没见到你,给你留了一点剩饭,你快去自己热热吃吧,电磁炉会用的吧?”
林笙望着父亲,扁着嘴摇摇头。
她才五岁啊,哪里用得明白那种电器。
“那小兔崽子回来了?!”
母亲听到父亲的声音站起来,转身看到站在门口光着脚的林笙,本愉悦的眉头猛的皱起,两步过来抬手就给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脸上麻而滚烫,耳边还有嘶鸣未了。
声音很响,把父亲林国下了一跳。
“你做什么?!”他一把抱住愣住的林笙,拍拍她的后脑安抚,问赵玉,“好好的你打她干嘛啊?”
“你还好意思说?”赵玉指着她的脑门,“一个小姑娘一天到晚不归家,才多点大就这么晚了都不回来,以后大了还得了?!就该打!就该让她长长教训!”
“你……你下手轻点啊,她才多大啊,你慢慢说慢慢教不行吗?”
“我没那个闲工夫教他,你自己的女儿自己管!一点都不成器,一天到处丢我的脸!”
“哎,当着孩子的面呢,你别说了……”
“她能听懂最好!”
两口子一人一句,完全没有顾及被打的林笙。
她没有捂着脸嚎啕大哭,只是靠在林国怀里,目光空洞的望着沙发看好戏的林坤。
他那样得意,那样不屑的看着自己。
家吗?母亲吗?着急吗?
不会。
他们都不会。
林笙抱着方易呈的力度重了些,靠在他的胸口前,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
“方哥哥,方哥哥……”
方易呈才想问她为什么,结果听到了一声低声嘶吼。
两个人的注意力同时被路边吸引去。
一只浑身污泥,散发着恶臭,体型巨大,眼眶血红,满嘴流白沫的流浪狗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林笙抓紧他的衣服,紧张到丝毫不敢动弹。“方哥哥……”
“妹妹,你,你别怕。”方易呈从背后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悄声说:“等我说跑,我们就往后跑,不要回头。”
林笙不敢点头,“好,好的。”
流浪狗面容凶狠的皱起,忽然拔腿就往他们冲过去!
“跑!”
话音一落,两个人转身就往外跑!
但是小孩子怎么跑得过狗呢,他们跑到马路中间,用川流不息的车流成功挡住了流浪狗。
来不及庆幸,一声刺耳尖锐的刹车声自身后响起来!
两人回头就看到一辆黑车极速向自己撞过来!
“林妹妹!”
林笙听到方易呈的大喊,还来不及回头就被他抱住,两人人抱在一起重心不稳跌倒,滚到一边花坛上!
方易呈的背重重地磕上砖头,后脑也碰到了树枝。
听到隐忍的闷哼,林笙从他怀里爬起来,眼前的方易呈已经躺在血泊中。
她的目光呆滞,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方哥哥……”
昏迷的方易呈紧紧闭着眼,脸颊上的擦伤还在冒血。
紧急刹住车的司机见状急忙下车查看,发现情况不对后立马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方哥哥……”林笙爬到他跟前,跪坐着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晃。“方哥哥,你醒醒……醒醒……我怕。”
可是他依旧没有反应。
“易呈!”
自她身后响起一道女声,跑来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跪在地上,将方易呈抱起来,双手沾上血液时慌了神。
“易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林笙还没有看清眼前陌生的女人,随后又陆陆续续跑来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易呈!易呈你怎么了啊!”女人的眼泪落下,滴滴落在他的脸上。“你别吓妈妈啊!快叫救护车啊!快叫救护车!”
一旁的人打电话叫救护车,两个人蹲下来检查着伤口。
女人抹眼泪的时候,才注意到林笙。
林笙还拽住方易呈的手,眼泪汪汪的盯着女人。
女人拍掉她的手。将方易呈抱起后转身往一边停着的黑车上快步走去!
林笙爬起来也要追上去,却被最后一个黑衣男人一把推开。
“哪儿来的乞丐?!”他推搡着她,“快走!”
那天落下的太阳只残余一丝血红的光,微弱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背对驾驶远去的车子渐渐消失在视线,眼前一片昏暗凄凉。
——灾星!别来找我家孩子玩!
——臭丫头,我家孩子不会和你玩的,快走快走!
——别来找我的孩子,别逼我上你家去骂你!
邻居们的谩骂声在她耳边回响着,声声入魂。
就因为她出生这年发生了流感,村子里所有人都不待见她,恶语相向将灾星的骂名按到她头上。孩子们都拿棒子驱赶她,用石子扔她。
她从来都是一个人躲在后山啊。
现在,她的方哥哥也因为她受伤昏迷,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灾星。
后来,警察找到了她,将她带回村子里。
母亲赵玉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又抬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当着在场的警察,当着所有围观的邻居面前,将她狠狠扇倒在地!
赵玉拽着林国的衣领,指着她嘶吼着!骂道:“林国!你看看你的好女儿!自己都跑出去了!我不就前两天说了她一句吗!脾气这么大还跑了!你把她找回来干什么?找回来干什么!丢了算了!这种女儿不要也罢!”
然后,蹲下来跪到她面前,将她扶起来抱进怀里,哑着声音抽泣起来。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林笙,你吓死妈妈了……妈妈找了一整天啊,你怎么跑到外面去了,要是被坏人带走怎么办啊……”
宛若木偶的林笙缓缓抬眼望向林国,发现他只是站在那里,眼眶微红,满脸疲倦的注视着自己。
周围的邻居假情假意的过来拍拍赵玉的肩膀,敷衍的说了几句,“别生气了,这不是回来了吗”,“回来就好,别打孩子了”之类的话后,转身离开。
人情如此凉薄,林笙的泪毫无征兆从眼角落下来。
难过吗?她当然难过。
她难过虚假的逢场作戏,难过没能一直呆在方易呈身边,一直喊他方哥哥。
她不知道后来方易呈怎么样了,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他,更不敢猜测他还在不在世。
上中学高中时,她自己摸索着,终于寻到了那条小巷。
从那以后,她会经常来到巷子里,看着墙上歪歪斜斜的三个字陷入回忆。
在顾北航被林坤砍断手腕的那晚,她从医院跑出来,淋着倾盆大雨,跑到小巷里,坐在那块石头上,肆意痛哭。
那时她多害怕顾北航接不回手腕,一辈子都失去手掌,那她这一辈子,永远都还不清了。
那时她多需要一个肩膀,多需要一个依靠。
那时,她多想他啊,在墙上写下那句话:你现在还好吗?
为什么不写这些年的思念,她不敢。
所以当她看到回应的时候,才会欣喜到流泪,欣喜到整夜整夜睡不着。
在知道方易呈还活着,还回来找过她的那夜,她关了灯后,睁眼望着眼前的黑夜,热泪盈眶。
还好,他还活着,顾北航的手也接了回来。
虽然有些遗憾。
那一夜,她心中的那一颗种子,才从压在心上的巨大石块中,突破坚硬冲向了阳光。
方易呈啊,方易呈,藏在她心里十五年的光啊,终于把角落照亮。
方易呈啊,她爱了十五年的方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