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妈妈情绪高涨,可是在其它的大多数时候,她都不说话,对陈夏冷着脸,一说话就要么是暴跳如雷,要么是冷言冷语,她最爱的就是跟人拉家长里短时,说家里人(陈夏和她爸爸)所有不好的地方,从性格到日常小事,全都拉出来给别人晒一遍,别人听得哧哧笑,而陈夏听在耳朵里却是心如刀绞,觉得自己和爸爸仿佛赤裸裸的被妈妈暴尸在大众面前,连个能钻下去的地洞都没有。
小时候的记忆里爸爸妈妈总是吵个不停,但妈妈对她特别的好,常常搂着她,数落爸爸,说孩子生病当爸爸的也不管,却忙着看电影,是最不负责的爸爸,只有自己带她看病,管着她。
他们天天吵,吵到陈夏满脑子疼,真希望父母能分开让世界清静点,爸爸终于搬走后,妈妈慢慢对她态度就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唯一爱她,唯一能保护她的人,她总是在陈夏心情高兴时,没有什么理由的,莫明其妙地……开始骂她,她几乎不陪她玩,偶尔一次饭后散步却每次都是在骂声中回来,因为妈妈走着走着就想到不好的事情,然后会顺着这件就想到另外一件,然后就无休止的又吵又骂,陈夏每次就只有哭着回来。有时候是在春光明媚的大街上,行人都好奇的看着这个捂着脸痛哭的孩子,有时候是晚上,她不用蒙脸,就让眼泪悄无声息的漫出眼眶,只有偶尔忍不住的几声抽泣让散步的行人侧目。
她哭着的对她的妈妈说:“妈妈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呀,我只是想跟你一起玩,一起散散步,你为什么要突然这样啊……”而妈妈黑着脸,在歇斯底里发泄够了之后,如死尸般沉静的回家。
陈夏心如死灰了,“我没有这样的妈妈,我不会理她了,也不会跟她说任何话了……”但最恐怖的不是这样,每次狠狠伤了陈夏的心之后的第二天,妈妈就好象得了健忘症似的换了一个人,,她不提头天的事,反而如沐春风,笑意盈盈,对她嘘寒问暖,有时还会奉上好吃的食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这强烈的刺激、反转,烧得陈夏五脏俱焚,搞得陈夏快精神分裂。头天是魔鬼,第二天却变身世界上最慈爱的母亲,这种狠扇人耳光,隔天再笑着喊宝贝快吃糖的事,让陈夏仿佛身处地狱。
爸爸呢,陈夏小学时妈妈都是让她自己去爸爸那边拿生活费的,每个月20元,陈夏有次让奚桐陪她去,到了爸爸那边,爸爸一开始很高兴,听说要拿生活费,爸爸就转身拿了纸和笔过来:“来,不忙,我先给你算个账。”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然后把纸拿到陈夏面前:“来,陈夏,你看看啊,这是我记的账,上次我带你出去花了好些钱,你吃了这个和那个,然后还买了衣服,还买了学习用具,你看这都超过20元了,所以下个月没有生活费了,你还得给我补……”他说着,又用笔减了一下,算出一个金额:“你看,你还得给我7.8元”
陈夏望着爸爸,脑子一片空白,一时说不出话,“账?什么账?那你还给不给我生活费了?你买的时候没说这些都要从生活费里扣的呀?”
“不是不给你生活费了,是生活费被你用完了呀,都是你用的,你看,我一项一项都记着,所以这次就没有生活费给你了,再下个月的也得扣出来呢。”爸爸很笃定的说。
爸爸在说什么呀,难以置信,眼泪不能抑止的流出来,“是我妈叫我来拿生活费的,我才不想来呢,没有生活费,我吃什么呀?”
爸爸还是坚持说:“反正没有了,你也看我算了的,都用完了。”
“你到底给不给我生活费,你如果不给,我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来了……”陈夏声音都变了。
爸爸还是自顾自的摇头:“没有,没有,被你花完了……”
呜……她也再说不出什么话了,哭着跑出来,她的朋友奚桐看她哭成这样吓了一跳,“呀,你怎么了?”她说不出来,只是摇头,哭了一路,最后小声跟她朋友说:“我爸爸没给我生活费,说被我用完了……”
奚桐看着她担心的说:“那你怎么办呀……你妈的钱够不够养你呀?”
陈夏不出声了,一路都低头想着心事。
回到家她低着头对妈妈说了爸爸跟她讲的那些话,然后小声问:“怎么办,这两个月都没有生活费了,我们吃的够吗?”
“哼!他可真做得出来,你记住啊,永远记住,你爸今天是怎么对你的,以后你就怎么对他,你别去理他了。不拿生活费,也好,我们就有什么吃什么吧,反正暂时死不了。”妈妈瞪圆了眼睛,说完气呼呼的转身去忙事情了。
陈夏脑子还是懵的,记得爸爸和她一起去附近镇上玩得多么高兴,他们一起爬过高高的大山,嗅着路边兰草的芳香,一路聊天,山路也不那么难走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爸爸却偷偷记下这些账让她还。大人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跟我一起的爸爸当时玩得不高兴吗?分明和他分享了一段快乐的时光,让他孤单的生活不那么单调了呀,因为有了我的陪伴他才笑得那么快乐呀。陈夏想着,眼泪又一次涌出了眼眶……
那以后几个月她都没再去爸爸那边……因为她的小心灵被爸爸真真的伤透了。直到后来,爸爸拿着生活费到这边来敲门:“我来送生活费,陈夏这么久都不过来拿了。”他讪讪的笑着,妈妈满脸不情愿的的开了门。他说:“喏,这是之前的和现在的,都一起拿过来了,陈夏,上次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就生气再不来了呀,别气了。”陈夏看向妈妈,她扭过头去不理他们,她才勉强的接下了生活费,要是没有这钱,她和妈妈还是不行的,她心里明白,还是不能跟钱怄气。
爸爸走时又说,周末我们又爬山去附近镇上逛逛吧。
陈夏说:“那要花钱还记生活费里吗?”
“不记,不记了,我给你出了。”爸爸讪讪的说。
陈夏这才放了心。
不过爸爸总是那么吝啬,她又一次和爸爸去镇上逛的时候,路过一家小店外,爸爸被人叫住了,“嗨,老陈,你也来镇上逛啊。”
“是啊,是啊,我带我女儿一起来逛的。”爸爸怔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跟陈夏说:“这是我车间的同事,快叫张叔叔好。”
“张叔叔好!”陈夏看过去,他坐在店里正吃着东西,面前摆着一个黑色的小砂锅罐,面上撒着一层绿色葱花,热气腾腾的冒着香气,陈夏从来没见过这个吃的。
“我在吃这个砂锅蹄花,来嘛,一起吃,你也叫一个,我们边吃边聊聊天。”叔叔很热情的说。
“这……算了,你自己吃,我们还不饿。”爸爸面露难色。
“怎么呢?这个也不贵,三元钱一罐,很好吃,蹄花炖得很烂。”他一边说一边用勺子舀起一勺给爸爸看,白生生的蹄花肉带着汤汁在勺子里颤动,“喏,你看,一起吃嘛,好吃的,孩子也喜欢,难得遇见我们就坐着聊聊天。”
陈夏看着这情景完全让人不能抵抗,忍不住咽下一大口口水,使劲拽拽爸爸袖子。
“不了,不了,我们还要去那边买东西,等会儿晚了就买不到了,我们先走了,你慢慢吃啊。”爸爸连忙果断的把陈夏拉走了。
走出老远,才松开陈夏的手臂。
“爸爸!你这是干什么,你就不能请我吃一次吗?求求你了,就吃一次!”陈夏怒视爸爸,手指比出一个1。
“我请过呀,你以前出来偶尔要吃米粉,我也请你吃过。”爸爸说。
“米粉二元一碗,那个三元,为什么我们不去吃那个?”
“我又不能只买一罐,买两罐要6元呢。”爸爸说:“这么贵,让我一次花掉6块钱,你就别想了,我是不会买的,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他气哼哼的甩手走在前面。
唉,想起爸爸之前算账的事,陈夏只好不想这个了,慢慢跟了上去,心里想起爸爸以前对她唱的儿歌谣:红萝卜,咪咪甜,娃儿要吃肉,老汉没得钱……
这是她的生活,妈妈和爸爸就是她心里最黑暗的地方。妈妈对她象是波浪线,爸爸是抛物线,这是陈夏对他们的标注。
在她还小点的时候,只有常常把自己关起来。家外面的坝子里对着一排,都是住这的人给自家搭的小棚子,用来堆放杂物,陈夏家的门是废木板七零八落钉的。里面有家里烧饭用的煤,黑黑的墙壁靠边堆着半人高的杂木板,另养着几只鸡散放在里边,她就躲在里面,很久都不出去,后来不骂的时候,她自己也跑到里面关好门,一个人静静的站着,透过门上的缝隙看外面,看外面的人走来走去,看门后的蜘蛛结网,看外面的雨慢慢下大了。她的心情和这杂物房一样糟糕,没办法,只有把心锁起来,她不爱说话了,回为话都被妈妈说完了。她跟她的鸡说话,她抚摸它们,问它们快乐吗?今天下蛋了没有。然后抱起她最爱的一只母鸡,亲吻它,她喜欢闻它耳朵位置的气味,热乎乎的、还有粮食的味道,母鸡发出低低的咕咕声,这让她感到安慰,觉得好象没那么孤单了,惶惶然的心好象也有了点着落。最后慢慢出来关好杂物房的门,安静的回家,妈妈又发作了,她狠狠盯着陈夏,她的嘴唇一动一动,陈夏也狠狠看定一个地方,然后放空自己,把她发出的所有声音都屏闭了,这样很好,等着那里不发出声音来就好,等着就好,等着……每一天都艰难的过去,陈夏真觉得快撑不下去了。
这是她小学时候的事,后来她认识了很多很多的字,有了很多可以看的书,还有能开解她的朋友,生活才没那么糟糕,开始变得有颜色了。书告诉她不一样的世界,让她有了憧憬,朋友让她了解了生活还可以更苦,也许自己的生活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