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蟾衣

珍珠要在大石头地下睡觉了，咱们先摆开它先不讲，单讲讲另外俩朋友的日子吧。

要知道虾球可觉得珍珠这一觉睡得真长，这期间月亮都已经又圆了一次了。春天以来，老六调整了作息时间，它现在都只有夜晚才会回到水洼，白天里当小水洼里只剩下自己一个的时候，它就觉得非常孤单。还好自己的可以每天去看看珍珠还能跟它说一会儿话。这多亏了老六，自从上次看过变成“离蛹”的珍珠之后，为了虾球方便，它就从大石头到水洼之间挖出了一条细细的水渠，水渠一头通着水洼，另一头在距离大石头边缘处戛然而止，这样既能保证虾球轻松地靠近珍珠，又能确保珍珠的新家不被水淹。

不过，即便有了这条水渠，虾球却依然觉得孤单。因为每当它去看望珍珠的时候，大石头下总是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回响。

“孤独的日子……”虾球天天这么想，这句话有诗的节奏和感情，“冬日里，珍珠也孤独……”这是虾球想出的第二句，但这么些天过去了，虾球却一直没续出第三句。虽然也想老六能时时刻刻留在水洼陪自己，但虾球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毕竟老六每天在水田里忙活儿的也是捉害虫的大事儿。

从前有的时候虾球也愿意独自去“朋友林”逛逛。那里的红水草越来越茂密了。但现在，它却不愿多去，或者即使去了也不会待太久，“朋友林，朋友林！朋友们不见了还逛什么林？”不过，今天是在闷得发慌，于是它还是不知不觉地就钻进了“朋友林”，红水草成片鲜红的茎杆让它想起昨天那场骤雨和雨后天空中美丽的彩虹，“彩虹”，它自言自语，“可惜珍珠都没看到。”愣了愣神儿它又念叨，“也许除了我谁都没看到！”

是啊！桃叶子和小桃花离开了，独臂也离开了，老六每晚回来多数时间都在睡大觉也跟离开了没啥区别，现在珍珠居然变成了什么“离蛹”，今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总之说不定它也就快离开水洼到别处自由自在地生活去了……眼瞅着亮晃晃的月亮，虾球落寞到了极点。

这老六也奇怪，从昨天早上离开一直到今夜都两天了还没回水洼，虾球突然就觉得自己像个被大伙儿抛弃的可怜虫，哦不，应该说是“可怜虾”，永远只能困守在这个水洼里眼巴巴地看着所有人渐行渐远……

“唉……”它长叹一口气，真是应了那句话“诗人不幸诗之幸”，虾球现在文词翻涌，诗兴大发，它张口便吟道：“孤独的夜——孤独的月——远去的你们——孤独的我……”

“——糊涂的你？”随着老六的到来，巨大的水浪又把虾球掀了个跟头，“说什么呢？你哪里糊涂了？”

被老六这么一搅和了，刚起头的诗性彻底消失不见了！虾球不满地爬起身来却懒得跟老六解释，“我糊不糊涂又能怎样？你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六却没把虾球的情绪当回事儿，它一边扭动着脑袋和肩膀，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这两天参加水田抓虫大赛，累得都快散架了！我准备好好休息两天，正好多陪陪你，也等养好了精神再干活。”说话间，老六还浑身扭了扭，然后夸张地做了几个扩胸运动，仿佛这夸张的架势才能让它稍微舒服一点。

“嗯，你不舒服的时候尽管回来，等舒服了就尽管走好了……”虾球的口气酸乎乎的，然而老六却依然没有在意，今天身体实在奇怪，或许是最近在水田里筛过了头，总之今天浑身紧绷得难受，但现在泡在冷水里就好受多了。

老六在水洼里伸胳膊蹬腿，虾球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好端端地让老六搅起了一大片浑水，它更不高兴了，于是它不搭理老六，转身向上方游去，捡一片贴近水面的干净叶子躺了上去。看着老六在下面依然折腾着，虾球想：“也好，至少今晚我不是一个人了。”

入夜，满天的繁星像深邃无垠的大海上闪烁的点点渔火，一轮圆了又缺了的月亮挂在天际，仿佛一艘满鼓着风帆的小船。虾球不由地又想起了第一次给老六和珍珠讲故事的那晚，它的心又渐渐地柔软起来。

“老六，你还记得吗？”虾球冲着下面深情地说，它以为老六还在身下，却不料忽然一波一波水浪却从自己身后拍了过来，这几股水浪直把虾球荡得差点把晚饭吐出来。肯定是老六在恶作剧！自己刚升起的一点温柔就这么被老六糟蹋了。虾球很是气恼，它好不容易抓住一条水草站稳了身子，它生气地说：“干什么呢，老六！”

然而却见老六正双手撑地，拿着一个倒立般的奇怪姿势。它满脸憋得通红，不断张嘴闭嘴仿佛打着连串的哈欠，而且还用两条后腿

狠命地在身后挠着，一副活受罪的样子。刚才的水波就是这般抓挠造成的。

“你在干什么，老六？”

老六还在夸张地做着张嘴闭嘴的姿势，“偶（我）在，哦……”这难受劲儿让老六说话都走了调。

老六种种奇怪的表现让虾球有点害怕了，它不再责怪它而是顶着水波尽量靠了过去。现在它好不容易凑到了老六近前，死死地抱住了一根水草茎才能稳住身子。见虾球过来了老六又走腔走调地乞求着，“快帮偶看看啊，虾球！偶就像被什么东西到（套）住了。哎呀！快要奔（绷）死偶了！”虾球见老六难受得话都说不清了，它着急起来。但是老六搅和的水波实在太大，再加上老六现在的个头儿，即使靠上去虾球肯定也帮不了什么忙。于是虾球决定先顺着草茎往高处爬，等完全看清老六的整体状况再说。它顶着浪头三步并作两步地爬到了最高处，在这里老六整个身体一览无余。

“呀！你后背上怎么也裂了一条大口子啊？”

“嗯，偶奔（我绷）得难受就使劲拱了拱背，就好像有登西（东西）裂开了。”

这话让虾球困惑了，“看起来和我们褪壳的样子好像啊！但是，但是你们蟾蜍难道也会褪壳吗？”这话问得虾球都觉得不可思议，一是老六根本就没有壳嘛！再说从小到大虾球都跟老六在一起，它可从没见过老六褪过壳啊！

老六仿佛已经难受到了极致，它干脆整个漂在了水面上，只是依然手脚并用地在身上从后往前不断地抓挠着。

说也奇怪，随着老六的抓挠，虾球看见老六身体表面仿佛是有一层带着很多黑斑的膜一点点地从后背中央先向身体两侧然后又从后向前地卷了起来，那些黑膜剥离的地方从原来的黑棕色变成了黄绿色。老六继续挣扎着，虾球很着急但却一点儿也帮不上忙，它知道自己这个头儿如果太靠近挣扎中的老六，只能白白送了性命。于是它就高高地站在水草尖上，不断地把自己看到的情况报告给老六，还指挥着老六如何顺着身体方向继续拨弄黑膜。就这么折腾了好一会儿，当老六终于把那黑膜从自己两手指尖上剥离掉的时候，一个黄绿色崭新的老六出现在了虾球的眼前。

“哇，真帅！”看到老六安然无恙，虾球赞叹着老六的新衣服，接着又说：“没想到你也会，哦——就算是‘褪壳’吧！”

老六经过刚才的折腾累得够呛，不过现在身体这种前所未有过的轻松了又让它感到很舒服。它扭了扭身子又转了转头，似乎也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是啊，我也没料到原来我也是会‘褪壳’的，哈哈……”老六脱下的那个完整的带着黑斑的半透明薄膜现在就漂在水面上。虾球和老六透过薄膜仿佛看到了一个笼上纱幔的豪华版夜空。自打住进了这个水洼新鲜事简直层出不穷，朋友们简直是不断地在认识彼此的路上奔走着。

折腾这么久，天色都已经蒙蒙亮了，虾球和老六都觉得腹中饥饿，于是老六建议先一起去水洼边吃上一顿蠓子大餐，然后再顺便看一看珍珠，之后当然就要美美地睡一大觉咯。虾球很喜欢这个提议，于是它跳到老六背上随老六一同向水洼边游去。

清晨，几个村妇正担着竹筲箕去小河边清洗刚采摘的青菜。她们走在小路上经过小水洼时，一个人站住了脚。

“哟！那里漂着个啥？”

“嘿！好像是一张蟾衣呢！”

又有三两个人围拢了过来。

“真是蟾衣哎！”

“快把它捞起来！”

刚才一看见有人来就闪到了阴影里躲起来的两个朋友奇怪地在一旁看着。只见第一个说话的那个村妇扭身从挑子上摘了一片大菜叶，轻手轻脚地从水中抄起了老六昨晚褪下来的那层黑膜，她用手指拨弄了几下，高兴地说：“很完整呢！”先把它包起来，等回去漂到水里展平再好好地放到纱布上烤干。”

“攒起来，搞得多了就可以卖给中药店嘛！这么完整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嗯，今天真走运。阿爸说一般蟾蜍褪了皮都会自己吃掉。这个肯定是因为在水里褪的皮所以才没被吃掉。”

……

村妇们叽叽喳喳聊着天向小河方向去了。水洼又恢复了宁静

“老六，你听到了吗？你不光疙瘩里的白汁子是药，就连你褪的皮居然都是药呢！”虾球从藏身处蹦了出来，在老六耳边叨咕着。老六自己也很纳闷，不过显然它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另一件事情上，只听它吧嗒着嘴不无遗憾地说道：“唉！早知道能吃咱俩昨晚就该把它分了啊！可惜，唉，太可惜了！”

为了弥补损失，老六决定必须大吃特吃一顿才对得起自己的肚子！于是在泥滩上的蠓子遭遇了空前大劫难。在老六贪婪地吞食下，长了翅膀的蠓子立刻四下惊飞，老六却四平八稳地蹲在原地，头不抬眼不眨，只伸出长舌头四下一卷，无数蠓子便进了它的大肚子。还有很多没有生出翅膀的蠓子吓得在泥里乱拱，虾球开心地跟在老六身边，简直是张嘴恭候美食自己钻进嘴里，只一小会儿功夫，虾球就撑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可老六还沉浸在饕餮之中，于是虾球决定自己一边散散步一边先去那边看看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