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失踪

（一）蜕变

虾球顺着水渠游到了大石头边，它像往常一样趴在水渠尽头的软泥上开始和珍珠说话。这次它说到了老六蜕皮，说到了老六变了颜色，说到了那张可以治病的蟾衣……它滔滔不绝地说着，尽管石头下依然和往常一样无声无息但它觉得没有关系，珍珠一定能听到！这大概是由于自己一直记得猫冬时的情景。那时，虽然自己被冻得浑身僵硬、口不能言但却分明能听到珍珠每次的讲话。那时候正是珍珠陪伴自己度过了最难捱的冬天，现在自己也要好好地陪伴它。

太阳在慢慢地升高，是时候叫老六一起回去了。虾球刚要转身，但就在此时它却突然看到了一个让它感到莫名恐惧的细节，只见阳光下泥地的一侧一串细碎的湿脚印赫然反射着亮光，它奇怪地探头细看过去，却见那些脚印居然一直连到了石缝下。虾球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可不得了！虾球拔足就往回跑，边跑边大呼小叫地喊着老六，老六以为虾球出了什么事儿三步两步地就蹦了过来。一见老六虾球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坏了！坏了！”

“什么坏了？”老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珍珠，珍珠出事了！”虾球还在大口大口喘着气。

“啊？”

老六也受惊不小，它等不及虾球细说，一下子就蹦到了大石头边。虾球只能沿着水渠也追到了石头边。大石头静立着，虾球立刻把自己发现的那串脚印指给老六看。

“你看！那是什么！不会有什么东西钻进去了吧！”

“什么？哪有什么？我怎么看不见？”老六的眼睛对静物极不敏感，大石头很大它也就能看个大概，可这些脚印非常细碎，它当然不可能看得见。虾球更着急了，“总之你还把石头掀开先看看，要是珍珠没事儿最好！”

虾球不会拿这种事情无理取闹，于是老六放下它一使劲儿就把大石头彻底掀了起来。

“啊，天哪！”虾球惊呼道，“珍珠，珍珠它不见了！”眼前除了一个还保留着珍珠形状的泥坑别的什么都没有。

老六这会儿还顶着石头呢，它看不到石头下的状况却听得出虾球的焦急。

“什么？珍珠不见了？你什么意思啊？”

“珍，珍珠，它，它……”

这话听得老六一着急干脆掀翻了石头，虾球急得直接跳进了泥坑，上下翻找，可哪有珍珠的影子？虾球的翻腾让老六也看到了眼前这个空空的泥坑。“老六，你看！珍珠，珍珠它失踪了！这里连个空壳子都没留下！”虾球顾不上裹了满身泥水，它彻底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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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到底去哪儿了呢？让我们回过头来看一看吧。

大石头下晨昏不分，从虾球它们搞清楚白珍珠变成离蛹之后，水洼里的日子仿佛又回归了寻常。

珍珠现在住在大石头下的稀泥里周围全是漆黑一片，无论睡着还是醒着好像也都没什么区别。有时候恍惚间它也能听到虾球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进来，但任凭自己多努力却也听不清楚它到底说了些什么，当然也就更无力回答。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两天好像又有一些不同的感觉出现了。珍珠又受到了某种感召，不自觉地从大石头下爬了出来，爬向堤坝，把自己挂在一丛浓密的茅草茎上，不久它开始了一种似新非新的尝试——奋力地挣脱蛹壳。说这不是个新鲜尝试那是因为珍珠从前算起来也脱过不下七八次壳，所以刚开始它以为这个过程自己能很轻松地完成。一切还是从后背上小裂口开始的，然而很快珍珠就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简单。比起以往的褪壳，这一次简直算得上一次脱胎换骨的大考验。伴随着蛹皮每一点点开裂珍珠都感到浑身撕裂般地疼痛，它费尽全力想尽快地从裂口中脱出，然而因为已经离水它再无从借力，现在柔软无力的新肢体完全不听使唤，任它使出浑身的解数——扭动、撑挤、蹬踢、推剥……几乎费尽了力气，最后才一点一点从慢慢失去弹性的蛹皮中爬了出来。当用新生的淡绿的胸足重新扒住茅草的时候，它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朝霞正染红了东方，被蛹皮束缚了这么久，珍珠现在终于可以舒展身体痛痛快快地伸个懒腰了。它沐着红彤彤的晨光迎着微风张开肚腹两侧所有气孔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细长而干瘪的身体立刻膨胀起来，它发现不仅自己肚子上那些难看的肉刺变魔术般的消失了，不过那些美丽的草裙毛簇也不见了踪影。其实这些变化早在它化蛹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只不过那时大石头底下乌漆麻黑的，自己根本没有细细观察过自己，所以到现在它才发现了这些巨大的变化。突然珍珠灵敏地觉察到后背上有种说不出的异样，然后“哗啦”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挂在了自己身后，在晨风的鼓动下那东西扯得自己东摇西摆差一点站不稳脚，它下意识地钩紧了草茎把身子压得更低了些。背后那摇摆的感觉依然存在，珍珠奇怪地扭头看向身后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挂在了自己身上，两片硕大透明的翅膀赫然进入眼帘。

“是谁？谁趴在我背上？”珍珠大喊道。刚刚变形的它此刻浑身软软的正处于最脆弱的时候，要是这时候遇到什么天敌，还是有翅膀的天敌，那自己不是必死无疑吗？

好一会儿功夫身后却并无回应，除了自己后背还在晨风中感受到一下又一下的牵扯外，什么都没有。珍珠本来有一点惊慌，但这背后的家伙却仿佛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它只是在风中拖拖拽拽地，却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珍珠的心稍微安了一些。清晨时分一般是老六回水洼的时候，“要是虾球和老六在就好了”，它想到，但是它不知道最近春光正好老六却已经和虾球商量好了把以前的“早归晚出”变成了现在的“早出晚归”。朝霞褪去后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珍珠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慢慢在空气中变得坚固、结实了一些。随着身体的硬实，刚从蛹壳里钻出来时自己通体翠绿，但现在有些地方已经变成了深深浅浅的棕色，这些深深浅浅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在身体上形成了斑斓的花纹，很是漂亮。

随着自己身体变得硬实，珍珠心里没有刚才那么惊慌了。它深知自己的力量，要知道从前在水里的时候凭着自己头顶的大螯自己可是和花泥鳅都战斗过的。眼瞅着等不来虾球和老六，它决定自己主动出击，先摆脱背后的家伙再说。头没法完全扭过去，看来想用大螯直接攻击是不行了，于是珍珠想了个办法，水洼就在近前，它想也许自己猛地一跳就能解决问题，一方面跳起来的时候可能会惊扰到背后的家伙，让它放开自己，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扭转身体争取用大螯一击打败它。即使这样不行，那一跃也足以让自己蹦进水里，“我就不信这个家伙也能跟我入水！”珍珠不服气地想着，“要是还不行，到了水中我就可以尽快找到虾球来帮忙！”

主意已定，珍珠憋足了一口气，六条腿弯曲后蹬把自己猛地弹向半空，这几个动作简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接着它就势凌空翻转身体朝向水面，张开巨口就准备战斗。然而，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它的身体开始下落的瞬间，仿佛是一种本能的挣扎让什么东西在它后背呼啦地一下子彻底迎风招展开了！而自己非但没有按照预想坠入水洼，反而向上飞腾起来。随着自己腾的越高，水洼镜子般的水面上映出了一个巨大的身影——一个头顶钢叉，身背巨翅的大家伙出现在水面的映像里。它正扑啦啦扇动着四片带有褐色花纹的透明翅膀在蓝天的背景下一个劲儿地挣扎着。“这一定就是那个家伙！”珍珠暗自心惊，水面倒映出的那个头顶巨型钢叉的黑脸孔凶巴巴的也盯着自己。“啊！”它吓的立刻后仰了一下，可那凶巴巴的家伙好像也被自己吓得后仰了一下。“它怕我？”珍珠暗自思忖，于是它又试着小心地向前凑了凑，可那家伙也挑衅般地往前凑了凑，这一凑不要紧只惊得珍珠张开螯口扭头就咬，然而却发现当自己想扭头的时候，水中的那个家伙也往同样的方向扭了扭头。于是珍珠又动了动六条长腿，果然水中的影子也同时动了动六条长腿。这下子珍珠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如果这是抓着我后背的那个家伙，那我去哪儿了？”想到这儿它才恍然大悟，于是又前前后后地试了几回，原来水面上映出的就是自己啊！这下子它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初虾球和老六看到自己的时候会那么惊恐了。“原来我变得还真挺吓人啊……”这让它有点难过，因为它记得虾球和老六跟自己说过说不定等自己长大以后就会变得漂亮起来，然而看来奇迹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发生……

就这么悬在半空颓丧了一会儿，珍珠却突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居然没掉下去。“哇，翅膀！是翅膀！”珍珠脱口而出。“难道这是我，我长出的翅膀吗？”它惊讶地嚷着，突如其来的想法完全让它惊呆了！再细看去，水面那影子真真切切地长着翅膀！自己居然有翅膀了！“我的天哪！”珍珠激动万分地想要振动翅膀让自己飞的更高，但不料到当它刻意地想去控制翅膀飞行的时候，翅膀却失灵般地不听使唤了，它拼命地在半空中扑腾着，幸好最后掉在了水洼边缘的沙滩上。这会儿它还不知道要是自己现在这样子再落进水里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了。

缓了一缓之后，珍珠爬到了水边，它想再看看清楚自己的新模样。只见水中那个崭新的自己背后生着四片带有美丽花纹的透明翅膀，这四片翅膀两两成对，上面的一对要比下面的一对大出不少，而翅膀上的花纹大多数已经变成深褐色，只有贴近尖端的地方还绿绿的。原来自己一开始只看到两片翅膀是因为另两片小翅膀藏在了大翅膀下面。当它刚想再仔细看看这些翅膀，翅膀就像立刻读懂了它的心思似的从后向前贴了过来。它仔仔细细打量这两对美丽的翅膀，而当它刚打量完的时候，翅膀又像会读心术似的立刻自动收了回去。于是珍珠趴在水洼边前后上下、来回来去地舞动自己的翅膀，翅膀仿佛总是能和自己的念头同步，只要自己刚刚想让它们怎样时它们就已经按照那个念头动了起来。在翅膀的舞动中珍珠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它们与自己身体的关联，它现在终于兴奋地确信了这是自己的翅膀！它们真的是属于自己的！

“啊！我长翅膀了！我有翅膀了！”珍珠高兴地叫喊着，它想要向全世界宣布这个惊人的消息，“我会飞！我是会飞的！我像小鸟一样，我有翅膀了……”它腾空而起，这次可不是凭借跳跃的能力，完全是四片翅膀把珍珠带上了天空。而飞翔仿佛是珍珠与生俱来的能力一般，它一点儿也不感觉陌生，更不害怕。它发现自己越是不着意控制它们，它们就能自自然然地把自己带向想去的地方。于是珍珠玩闹着，它时而平飞，时而仰头上冲，时而曲折前行，时而俯冲滑翔……它尝试了各种奇奇怪怪的飞翔姿势，不管怎样翅膀们都配合的异常默契。玩闹了好一会儿，珍珠才觉得体力有些不支，毕竟自己的才经历了那么长时间变身的过程，身体消耗实在是太大了。再说，自己身体还没完全坚实，这一块那一片绿色的花纹说明身体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行。于是珍珠在刚才褪壳的那蓬茅草上降落下来，准备歇息片刻然后去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朋友们。

老六应该还在水田里，于是它想：“好，等我一会儿有力气了就先飞去找老六，然后我们再一起回来看虾球。嘿嘿，老六绝认不出我，虾球也一定想不到我居然会长出翅膀！它们一定想不到……”一想到自己一会儿居然要飞着去找老六，珍珠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躁动的心，它得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