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托孤

这么久积累的情绪发泄了好一阵儿，仨朋友才从激动中渐渐平静了下来。珍珠重新抬起身体挂回了蔷薇蔓儿上，一直陪在一旁的小黑用翅膀温柔地把它揽了过去。虾球和老六这才发现，几个人哭了半天居然忘记了珍珠身边的黑子，这可真是有点失礼。

“那么，”老六问道，“你旁边这位黑子也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越中巨齿蛉’咯？”

珍珠微笑着点点头，黑子也大大方方地正式向老六和虾球点头致意，“虾球、老六你们好啊！这几天珍珠可是天天提起你们，虽然咱们第一次见面，但是我心里已经觉得咱们是朋友了！”

虾球很开心听到黑子这么说，也很开心交到一个新朋友。它问黑子说：“那么你们就都是‘越中巨齿蛉’咯？”

“是啊！我和珍珠是同类。我们的家族一只低调而隐秘，所以知道我们的人很少很少。”

“又是隐秘的一族”，这让虾球想起来小桃花它们一大家子，自己短短一年时间就认识了两个“隐秘的一族”从前还真是不敢想象呢。

这时候老六却有意见了。

“我说你们别光说话不动弹啊！珍珠，你们一动不动我都看不见你们了。”

“蟾蜍的眼睛是看不清静物的。”珍珠扭头给黑子解释说。它摆动了几下翅膀让老六看到自己，一边摆还一边叫老六上前抓住自己趴着的那根蔷薇蔓儿，“老六，你觉得看不见我的时候就摇一摇蔓条”。老六顺从地摇了摇，果然看得清楚了，它很开心。于是它用另一只手也抓住黑子趴着的蔓条，只要看不见了就使劲摇几下，它觉得有趣极了。

虾球却说：“你悠着点啊！就你那力气别把它俩晃到水里了！”

老六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表示知道自己错了，它的怪样子让大伙都笑了起来。从近处看清楚了珍珠和黑子的样子老六发现了一个问题。

“珍珠，你说黑子是你的同类，那你俩怎么还长得不完全一样呢？你看它的大叉子又长又凶猛，怎么你的叉子虽然比你小时候大了不少，但是比起黑子来说可不是差了一星半点啊！”

珍珠又调皮地笑了，它说：“那是因为黑子它是个男生啊！”

“什么？”虾球惊道，“你说什么？黑子是男生，那你的意思是……”

老六也明白了，“珍珠，你是说你是女生所以和黑子长得不一样吗？”

珍珠笑着点点头，黑子也笑了，它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说到：“你们猜对了，珍珠它是非常美丽的巨齿蛉姑娘！”

“姑娘？”虾球和老六面面相觑，它们一直看着珍珠长大，也设想过它的未来会是怎样，但就这一点是完全没有想过——珍珠——居然——是个——女生！

看到老六和虾球满脸的狐疑，珍珠感觉自己的意图达到了，在一旁简直乐开了花。几个好朋友闹了好一会儿，一个个哭也哭了，笑也笑了，大家终于安静了下来。虾球和老六继续泡在水里，珍珠和黑子依旧趴在岸边。珍珠下意识轻柔地抚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老六觉得很奇怪，“珍珠，几天时间你怎么变得真么胖了？”虾球也看到了珍珠圆滚滚的身材，它也打趣儿地说：“黑子这是给你吃了什么好东西啊!”

“虾球，我不是吃胖了”，珍珠一脸幸福却也有一点羞赧，“我的肚子里面现在也有了好多小宝贝。”

“啊！”虾球和老六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老六才憨憨地问道：“难道你肚子里面的是你和黑子的孩子吗？”

珍珠羞涩地点点头，黑子也红着脸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这是喜事儿啊！我们应该恭喜珍珠和黑子！是不是老六？”虾球一脸开心的样子。

“对对，恭喜、恭喜！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老六一高兴小时候的口头禅又蹦出来了，“那么你的宝贝要生在那里呢？你们巨齿蛉不会也像小桃花那样要找到很奇怪的地方才能生宝宝吧！”经过上次小桃花生孩子的惊吓，老六现在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这个，它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不，老六”，珍珠温柔地说，它也低头爱抚着自己肚子里的宝宝们，“这也是我这次回来找你和虾球的另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虾球奇怪地问。

珍珠却似乎伤感了起来，一旁的黑子紧忙把她揽在了自己怀里。看到这对新婚夫妇有点难过的表情，虾球和老六都有点不知所措。珍珠开口了，它说：“我其实有意见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给你们，我毕生最好的两个朋友！”

“那是什么？你说！你尽管说就行，我和老六只要做得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珍珠用肚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其实我也是最近见到了更多的巨齿蛉同类才明白了很多自己的事情。比如现在”，珍珠又顿了顿，“虾球、老六你们得答应我无论听到什么都要平静接受，因为我下面要说的就是我的和我们所有巨齿蛉的宿命。”

看到珍珠这么认真，虾球和老六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珍珠仿佛放心了似的接着说：“原来我们沙虫一旦变成我现在的样子就是彻底长大了。长大以后，我们每只巨齿蛉都要担负起繁衍族群的任务，尤其是我们越中巨齿蛉，本来就已经太稀少了，像我和黑子这般能够巧遇还相爱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老六简直一头雾水。

“但是，随着我和黑子的宝宝出生，我，哦不，是我们恐怕就要和你们告别了……”

黑子把珍珠搂得更紧了一些，虾球却问道：“告别？去哪里？是要去找适合生养宝宝们的地方吗？”说到这里虾球大大咧咧地说：“哎呀，没事啦！你看你现在都有了翅膀，可以自由地飞翔，那么你什么时候想来看我就可以飞回来啊！就像老六不是也一会儿在稻田里一会儿又回到水洼吗？”

听到虾球说到自己，老六忙不迭地点头，“距离产生美！距离产生美！你看我偶尔回来一趟，虾球可稀罕我了！哈哈……”

珍珠和黑子互相看了一眼，转过头却对虾球和老六又说道：“不，你们没弄明白我说的意思。我是说永久的告别。”

“永久？难道你要像独臂和小桃花它们那样一去不复返？”虾球可有点不高兴了，老六也撅起来嘴，“哼！真是重什么轻友来着！”“重色轻友！”虾球狠狠地补充道。

“不，你们误会珍珠了！它不是这个意思！”黑子赶忙帮珍珠解释。珍珠却冲它摇摇头一笑，“让我自己说。”

虾球和老六还在故意把头扭到一边装作生气的样子和珍珠对抗着。珍珠却没生气，反而更加温柔地说道：“你们不知道，当然我也只是刚刚才知道，原来我们巨齿蛉一族只要羽化就只剩下了十多天的生命了……”

“啊？”

“啊！”

“是的！”看到虾球和老六一脸惊愕，珍珠却依然语气平稳地解释着，就仿佛它说的是别人的事情跟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我们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像我这样幸运的就能遇到自己心爱的人，完成我们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就是繁育我们的孩子。但是一旦我生下宝宝们以后就会很快脱力然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说到这里，珍珠爱抚着自己的肚子，它的眼睛里闪起了泪光。

“不，这不可能！”虾球大声喊道，“我们的妈妈都生过宝宝，小桃花不是也生了一百多条小鱼？不可能，你骗我们！你就是不想在回来了才这么骗我们的！”虾球现在情绪激动地别人根本差不上话。老六自然也不相信珍珠的话，它俩惊疑气恼之下居然呜呜地哭开了，老六一边哭一边嚷嚷，“走就走呗！我们让你走！不带这么吓人的！”

看着两个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朋友，珍珠也很难过，但是她觉得自己不得不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虾球，老六，你们看着我！我现在要非常郑重地托付你们一件对我、对黑子而言都是毕生最重要的事情，可以吗？”

虾球和老六抹着鼻涕眼泪，看向珍珠，它们心里都隐约有了一种很真实的不安。

“刚才我并没有吓唬你们，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虽然我自己也并不想这样，但是巨齿蛉的宿命就是如此。眼看我就要生下孩子们了，所以我才带着黑子一起来见你们，我最好的朋友们！虽然很快我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是，但是我会把孩子们都生在水洼边，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替我和黑子好好照顾我的孩子们的！”

“那么，那么一切都是真的？那黑子呢？黑子又不生孩子，难道黑子也会……”虾球简直问不下去了。

黑子点点头说：“我们巨齿蛉都是如此，在生下我们的孩子以后，珍珠”，黑子也哽咽了，“珍珠它会先我而去，而我会看护我们的孩子们直到最后也离开这个世界……”

“呱啊！我不要珍珠死，不要珍珠离开这个世界！”老六嚎啕大哭，现在这个场景在没什么比痛哭更加应景的事情了。于是老六哭、虾球哭、黑子和珍珠也哭，重逢的喜悦就像一个脆弱的玻璃瓶，它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死讯打碎了，碎的满地都是不可收拾。

良久，大伙儿都哭累了，一个个眼睛都肿了。

“珍珠，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虾球还有点心存侥幸地问着，虽然它基本猜到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虾球，你还记得我小的时候吗？”珍珠温情地回忆起过去，“那时候我还以为一枚卵被你当成宝贝捡了回来。我从一出生除了知道自己是一条沙虫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我羡慕你们知道自己的妈妈，知道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但是我从没见过妈妈，更是连自己是个女生都不知道。那时候我是多埋怨我的妈妈啊！直到，直到现在我才突然明白了妈妈当年的无奈。它一定也像我爱我自己肚子里的宝宝们那样爱过我，因为原来我们每个巨齿蛉都是妈妈用它自己的生命来孕育的。它给不了我们陪伴和照顾，但是它把它整个生命都给了我们，就像我现在，我也将要把我的整个生命都给予我的孩子们一样！”

虾球和老六还在抽着鼻子，但是至少它俩现在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珍珠的意思。

“再过几天我就要生下我的宝贝们了！我想请求你们，虾球还有老六”，珍珠呼唤道：“我要把孩子们托付给你们俩，你们可以答应帮我照顾我的孩子们，直到它们平安孵出，告诉它们我和黑子的故事，帮助它们去到小河里自自由由、快快乐乐地长大吗？”

虾球和老六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珍珠！我和老六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宝宝！一定会告诉它们有多么了不起的身世，它们的爸爸妈妈是多么多么爱它们的！”

“嗯！我相信！”珍珠和黑子都笑了，虾球的话让它俩终于最后安下了心来。

接下来的几天，珍珠就在堤坝边蔷薇瀑布的阴凉里待产，从前它不知道，现在才发现原来蔷薇枝条里面的汁液竟然这般芬芳好喝。于是饿了它和黑子就喝蔷薇汁子，其它时间都是和虾球以及老六在一起聊天，叙旧或者安排孩子们未来的事情。

这一天午后，珍珠突然焦躁了起来，大伙也都跟着着了急，看样子珍珠是要生宝宝了。只见珍珠飞到了被蔷薇瀑布掩盖着的沙滩，四下看了看，选中前方一块半插在水洼里被浓荫遮蔽着的大石头，现在它爬上石头开始生下它的孩子们。

只见它背部高高拱起，头向下卷向自己的腹部，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生下第一枚雪白晶莹的卵，生下第一个之后后面似乎顺利了很多，珍珠依然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不断地产着卵，黑子帮忙把所有的卵一层一层码整齐，最后当所有孩子生完，黑子把孩子们排成了一个小扇子一样的形状。现在珍珠所有的孩子们都靠在一起牢牢地粘在了大石头上。

但是珍珠却已经累得虚脱了，黑子赶忙上前搂住了自己的妻子。珍珠现在躺在黑子的怀里，看着虾球、老六，又看了看自己生下的所有宝贝。它微笑着，脸上有一种虾球它们从没见过的光辉。

“现在”，它虚弱地说，“我生命里所有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了！虾球、老六谢谢你们陪我度过了快乐的一生，请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孩子，要让，让它们真正地回到小河里，自由自在地长大！”

虾球和老六忍着眼泪不住地点头答应。就这样，珍珠在黑子的怀抱中带着微笑离开了这个它曾经生活过并热爱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