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标本

暑假，一群农业大学植物保护专业的学生们随同他们的老师一起来到大巴山区考察大巴山区农作物状况。他们还有一个让所有人都很兴奋的任务就是为学校实验室采集植物和昆虫标本。

这一天天气炎热，他们考察完村庄的农作物，就沿着堤坝上的小路想要下到小河边戏水纳凉。

一个女学生在经过小水洼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她停下脚步喊道：“万老师您快看呐！这些是什么？好奇怪啊！”女学生蹲身却发现两只奇怪的昆虫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都已经死去了，她伸手想要拾起其中的大的一只，但守在一旁刚才还一动不动的略小的那只却拼尽了浑身力量高高地扬起大螯吱吱发出警告的鸣叫。女学生吓了一跳赶忙站了起来，“万老师，还，还有一只是活的！您快来看看啊！”

听到声音先跑过来的一个男同学也看到了地上举着大螯的怪虫，他顺手拔了一根车前草的梗子自己上手想要把那举着大螯的虫子拨弄开再捡那只不动的，但是活着的这只拼命地撑起上身高高地举起大螯吱吱地对抗着不肯离开！

顺着黑子声音望过去，两个人就站在黑子祭奠珍珠的地方。这下子虾球和老六和起了急。

“一定是出事了！不然黑子不会这么大声叫唤！”事不宜迟，老六立刻决定让虾球一个人留守，自己必须马上去看看。它几个跳跃就已经来到黑子近前，黑子还在嘶吼着：“不许你们碰珍珠！离开！不许你们碰珍珠！”老六的突然出现显然把拨弄黑子的男学生吓了一跳。

“哪儿来的一只蟾蜍？”

老六已经鼓起了肚子，让背上的疙瘩个个胀起，随时都可以向对方的眼睛发射，这足够让他吃够苦头知难而退。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这不是一只大蟾蜍吗？你们就是让我过来看这个吗？”一位戴着草帽和眼镜的人已经走到了近前，他低头看向老六，“嚯！你这个小家伙还挺凶猛！”他咯咯地笑着，注意到了老六身旁高举大螯的黑子还有已经死去的珍珠。“咦？”他惊奇地说，正准备蹲身细看，老六可真发怒了它一下子就朝这个人喷出了自己白色的毒液，可是这毕竟是它第一次用毒液进攻，所有的毒汁子都失去了准头，一点儿也没能伤着对手半分。老六气恼不已，只能鼓着肚子咕咕直叫。可这种威胁似乎一点也没起任何作用。戴草帽的人此刻已经把珍珠放在了掌中，珍珠美丽饱满的身体竟然比这人的手掌还长。这个人又有些激动地轻轻展开了珍珠不满棕色斑纹的翼翅，这下子他确定了，“哇！同学们，这真是个了不起的发现啊！”他挥动胳膊召唤周围所有的学生，“来来来，快看看咱们这次居然在大巴山里找到了越中巨齿蛉！”

“越中巨齿蛉？”学生们很快就都聚拢了过来，大家谁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巨大而美丽的珍珠让所有人感到震撼！一个学生举起胸前挂着的照相机就开始从各个角度拍照。他发现了地上举着大螯的黑子还有一边蹲着的老六，于是也把镜头对准了它俩。黑子和老六看着这个人举着一个“单眼怪物”对着自己，于是它俩向他发出了严重警告——黑子把大螯举得更高了，而老六一吸气把身子鼓成了气球一般，蟾蜍的绝招之一就是用空气把自己变大好几倍来吓跑敌人。可是这个拿着大眼睛的人却哈哈大笑，“哎呀，大家快看！这俩小家伙怎么这么配合呢？它们真是太上镜了！”接着咔嚓咔嚓几声怪响之后这个人收起“单眼怪物”站起身去。老六偷偷抹了一把汗，“祖宗传下来吓人的办法果然管用！”它暗自琢磨。

“大家看，我手里这只是一只雌性，那一只”，老师指了指地上的黑子，“你们看他的长螯，它是一只雄性。看起来，这可能是一对夫妻呢！”老师扶了扶眼镜，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珍珠的体长，“嚯！”他说，“我看这只巨齿蛉好像比中美洲那种最大的巨型蜻蜓还要大呢！”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身边那个女同学，“小莉，你把我挎包里的软尺拿出来量一量。”叫小莉的女同学从老师的挎包里掏出了一把软尺一边量一边开始报数：“身长，我看看，哦是15.06cm，翼展嘛……哇！这翼展足有21.69厘米。”

“我的天哪！”所有人都在感慨着，他们发现了新大陆般地叫嚷着：“比中美巨型蜻蜓大，真的比巨型蜻蜓大！”

这些人里最激动的还是这位老师：“同学们，你们知道吗？从前全世界公认的最大的陆生昆虫就在我们国家广西柳州发现的巨型竹节虫，它的体长能达到62.4厘米呢！现在咱们又发现了水生昆虫中的巨无霸”，说到这里老师高高地把珍珠捧起，“就是它——越中巨齿蛉！”

眼见这些人类全都用一种无比欣赏的眼神看着被高高举起的珍珠，这让老六和黑子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黑子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这两天守护孩子、守护珍珠已经快要耗尽它的体力了。它刚才还高举的大螯现在却一点一点慢慢沉下，再也没有力气举起了。老六心疼地直流眼泪。

只听那个老师又说道：“同学们，你们知道吗？越中巨齿蛉非常罕见！因为它们对生存环境的要求非常高。只有完全天然无污染的地方才有可能让它们存活。还有人甚至说只要有巨齿蛉生活的水域就可以用作饮用水源。看来咱们这次考察可真是选了个山水绝佳的好地方！就冲着这只巨齿蛉，就说明这里是一片净土！”

听到这些话老六不觉地赞叹道：“黑子，说实话这个万老师还真是挺了解你们家族的！而且看起来他好像很喜欢珍珠的样子，不像是会伤害它，你就放心吧！”

老六的感受也是黑子的感受，它点点头，用微弱的声音说：“他们好像不是坏人，但是，我只是不愿意他们带走珍珠。”

那个叫小莉的学生这时候问老师：“那万老师，您看既然这只越中巨齿蛉已经死了，咱们是不是可以把它当做标本采集回学校，好让更多的人看到咱们中国还有这样巨大美丽的昆虫？”

“嗯，这个主意好！”老师称赞道：“但我们不只是要介绍这个物种的美丽，还要让更多的人了解这种了不起的昆虫。它从小生活在溪水里靠小鱼小虾小虫为食，蛹期又会爬到陆地上，在陆地上化成一种特殊的‘离蛹’……”老师的话在这里被学生打断，大家都很好奇什么是“离蛹”。于是老师解释说：“昆虫的蛹分为三类：被蛹、离蛹和围蛹。这被蛹嘛就是大家一般印象里的那种蛹，比如蝴蝶的蛹，这种蛹内的昆虫它们的附肢和翅膀都是固定在蛹体上的所以不能离体活动。而巨齿蛉的蛹属于第二种——离蛹，这种蛹的附肢和翅膀都不固定在蛹壳上，所以可以任意活动，就连蛹的腹节都可以扭动。这就大大增加了蛹期的防御性。很多甲虫和蜂类也是这样的离蛹。”

“那围蛹呢？”一个嘴快的男学生追问道。

“围蛹嘛，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的离蛹，说白了就相当于离蛹外面又套了一个被子。比如苍蝇的蛹，它在形成离蛹之前蜕掉的那层外皮会形成一个筒形的硬壳，而它的离蛹就藏在硬壳里。这就是围蛹咯。”老师开心地为学生们做着户外辅导，学生们听到这么多新鲜事儿也都很开心。

“老师您接着说，离蛹之后呢？”解释完离蛹，学生们又七嘴八舌地继续往下道。

“哦，那么蛹期过后它一旦破蛹而出，就一飞冲天成了现在这个美丽的样子！”说着老师把珍珠碰到了眼前喜爱地端详着，“所以我说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昆虫，它的一生经历了水——陆——空三个阶段，简直就是昆虫中的三栖明星！”

“那老师，它长得这么凶猛，那它成年以后以什么为食呢？”一个爱记笔记的学生一直在一旁记着笔记，他也是个善于画画的人，只见他笔记本上已经用铅笔画出了珍珠的速写。

“别看它还有这么锋利的螯口，这实际上只是越中巨齿蛉成年以后的防御武器。事实上它们一旦成年，就只靠舔食树汁生活了。而且它们的寿命很短，从破蛹到繁殖后代再到最后死亡也就七八天时间。所以我想这恐怕也是它们这个物种一直很神秘的一个原因！”

记笔记的学生还在挥笔记录着。另一个学生却问：“那这只活着的怎么办？我们也带走它吗？”听到这话老六第一个冲上前挡在了黑子身前，它咕咕嚷着：“不许你们抓走黑子！喂！说你呢！把珍珠也给我放下来！”但是没人听得懂它的话。

只听老师说：“这一看就是一对巨齿蛉夫妇，看来它们已经生育了后代，雌性这只已经死亡了，雄心这只看来也活不了太久的。”

“可是老师，”那个叫小莉的可爱的姑娘又说话了，“它还活着，我们不能拿它做标本的！”

“是啊，是啊！”老师点头赞同小莉的意见，“我们研究生命的目的就是为了了解生命、敬畏生命。但是小莉，即使把它放在这里不管它也会很快死去的。你看我有一个主意你们大家听听，”说罢老师把珍珠放在了刚才那位学生的笔记本上，然后伸手从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和一把水果刀。他用水果刀切下薄薄的一片苹果，轻轻地放在了黑子面前。它伸手过去的时候，老六本能地跳得远了一些，它也想带着黑子一起逃走，但是黑子固执地要留在原地。苹果香甜的味道让黑子本能地爬上去舔食起甜甜的汁液来。老师又拿出一个塑料盒，在上面用水果刀扎出了几个窟窿眼儿。然后老六眼巴巴地瞅着这个人轻轻地拿起苹果片，把苹果片和黑子一起移到了透明塑料盒子里。

“咱们把它好好地养着，希望它能一直活着。但如果它最后还是死了，那咱们也可以把这一对夫妇一起做成标本送给博物馆。这样将会有更多的人被它们吸引，认识它们，了解它们，保护它们！这样子它们的死亡就有了不一样的价值！你们说是不是？”老师微笑着看着小莉，又看了看其他同学，大家都拍手说好。

黑子在苹果片上又发出了吱吱声，这不同于刚才它那种对抗的嚎叫，它是在告诉老六：“老六，你听到了吗？这样我就能和珍珠在一起，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老六边流着泪边咕咕的叫着：“好，我明白了黑子！你放心，我和虾球一定照顾好你跟珍珠的孩子们！”

黑子似乎是彻底安了心，它没再发出什么声响。过了一阵子，老师带着学生们离开河滩回村庄去了，老六这才蹦回水洼。

刚才这一切躲在堤坝边的虾球也看的一清二楚。虽然它也明白那是黑子自己的选择，但是从珍珠这次回来到现在的永诀只不过短短四天时间。所有一切来得太快，虾球在感情上一时间难以应对。回到水洼里的老六也蔫吧着打不起精神。它俩就这么趴在珍珠生下的那个半圆形的卵块旁，谁也不出声，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在难过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