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陌和这个身体融合的时间越长,就越能强烈的感受到一些情绪。
就比如此刻,当欧阳桓提到外祖父,她几乎是本能般地竖起了身上所有的刺,变得暴戾、烦躁、不安。
秦陌拂袖而去。
她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捂着脑袋无助地走来走去,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里喷薄而出,但是又毫无头绪。
胸腔像是要裂开,她抿着嘴唇,眼泪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
秦陌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前世她也并不是个好哭之人,在关于这一世的记忆里,她内心深处也是个好强之人。
可是泪水根本不受控制,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她哭了个酣畅淋漓。
最后哭累了,缩在角落,看着窗外慢慢升起的一弯新月,泪眼朦胧地昏昏睡去。
又回到了那些感觉相似的梦里。她仿佛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意识无端剥离出来,几乎冷眼旁观着眼前那个拼命拍门的小女孩。
她知道那是小时候的秦陌,不过三四岁,梳着两个小圆髻,软软的齐刘海,穿着一身红色的棉袄,像是年画上的福娃,可爱得不得了。
她在黑暗中拼命地拍着门,小脸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鼻涕还是眼泪,哭喊得嗓子都变了音。
黑漆漆的大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任凭她怎么呼喊拍打,外面却无声无息,只有北风呼号着刮过树梢,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声响。
她根本不敢回头,厅中停满了棺材。
那个胡子花白,总是对她十分严厉的老爷爷,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不但给了她糖人,还说要带她出去捉小兔子。
秦陌心里其实一直很怕他。他经常来府里,带各种各样好玩的小东西,会跳的木头青蛙,会飞的竹蜻蜓,每个哥哥姐姐都有,只是不给她。
所以今天他给自己糖人的时候,秦陌几乎受宠若惊。更不要提他说要带自己出门去捉小兔子了。
她特别想要一只小兔子,大姐姐过年的时候就养过一只,有一天不小心跑到她脚边,她刚摸了一下就被大姐姐抱走了,还狠狠地呵斥了她一顿,后来就再也没见过那只小兔子。她很想念它。它的眼睛那么明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她出门前让小平子给她找了一个竹编的小笼子,又怕小兔子冷,把自己唯一一件披风垫在了笼子底下,兴冲冲地跟着老爷爷出了门。
她一路从软轿换到了马车,小小年纪,又坐不稳,颠得几乎在马车里滚来滚去。她心里想着小兔子,又想着老爷爷难得给自己好脸色,一路连一声也不敢吭。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间阴森森的屋子前。老爷爷说,小兔子就在里面,让她进去找,他就在外面等她,秦陌心里害怕,可是她什么也不敢问,乖乖地走了进去。
外面阳光灿烂,里面阴暗潮湿,秦陌刚一进去,什么都没看清,门就被人从外面带上,“咔嚓”一声落了锁。
秦陌警觉地去拍门,可是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她壮着胆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又破又烂,厅中摆满了黑漆漆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像是大木箱子,她忽然想到三姑婆去世的时候,她去磕头,三姑婆就是笔挺挺地躺在这样一个大箱子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棺材,回来还做了一夜的噩梦。
秦陌几乎是哭叫着往门口跑去,手里还死死地捏着那个粗糙的竹编小笼子。
秦陌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呆了多久,窗外透进来的光越来越弱,屋里越来越黑,像是打扫院子的孙婆婆闲暇无事跟他们讲过的十八层地狱。
她最后是被一只老鼠吓昏过去的。那只老鼠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她的脚背上,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在冷笑。
她大病一场,宛若惊弓之鸟,什么都怕,不愿意下床,不愿意跟人说话。在自己的房里躲了整整半年。
外面都说七小姐得了怪病,把脑子都病坏了。
病愈后的秦陌变得有些痴傻起来,从一个机灵可爱的小姑娘变得一天到晚只知道吃。
在秦陌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那个胡子花白的老爷爷和大太太来看过她一次。
大太太有些犹豫地问道:“父亲,现在就动手是不是为时过早?”
老爷爷似乎叹了口气:“不是老夫心狠,只是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啊!你看她这相貌,不是我不袒护自家人,只是将来柔儿以及下面两个小的恐怕难及万一。当年秦煜那混账东西就为了那个贱人要死要活,将来难保不偏袒。枫儿,爹年纪也大了,能为你谋划一时是一时,就算不能永绝后患,也不能让她将来威胁到你们,想想那个贱人的死……”
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
秦陌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些话,从此再也不想着要表现得好一点,好让爹爹能多看她一眼。
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黎明,她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和酸麻的胳膊腿,竟然蜷缩在墙角睡了一夜。
不过她一扫心中的郁结,忽然豁然开朗。
她换了件衣裳,洗漱完毕,悄悄地出了门。
四下里还透着夜的宁静,只有鸟叫虫鸣更显清幽。秦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腿一抬,几乎一口气爬上了孤云山。
极目望去,四周都是山影,高高低低,云遮雾绕,像一幅长轴山水画。令人思令人远。
忽然一抹绯色的霞光冲破群青色的云层,瞬间东方整个乌压压的天际都像染上了一层透亮的胭脂,一轮金黄色的太阳随即缓缓升起。
又是新的一天。
秦陌忍不住朝着远方大声地呼喊道。
“你——好——吗——”
声音越传越远,最后随着阳光洒落在不知名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