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政没多久，这之前，朝政一直在多尼手里把持。

多尼常年辅政，早都忘了先帝托孤的皇子已经长大，还当人半大小子呢。政务上他的确娴熟，真真假假的，有时嫌麻烦，有时来不及，不经过圣裁自己就便做了主，皇帝知道后也不太理论。所以说多尼在朝廷是说一不二的权臣，不为过。那性子，也愈见霸道。

可话从佟大总管嘴里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细琢磨着，就有些意思了。什么叫心思重，什么叫挟持？两句话搁到一处，便是重臣权高压主，所以才有主子爷不肯让皇后娘娘有后的话。

原来舒兰一直不遇喜，是有人不作兴。

“干阿玛，这话怎么说的，儿子听不明白呢？”那九一进了宫，便是一副和气无害的嘴脸，跟之前肚里长牙的那个，全然两个人。

佟六肯跟他露话，这是在拿他当自己人看吧？当然，也说不定是有意试探。

“明白不明白的，这意思你得知道，回头到了御前，别没事找不痛快，惹了主子爷，我怕就再见不着我的干儿子你咯！”

“干阿玛快别这么说，儿子能进宫，全靠您点化。可我打进宫，瞅了这么些日子，主子爷显见的不待见我，我也没往跟前凑的心思。宫里的事儿，能不知道就不愿意打听，”

见佟六起身，忙上前扶着，伸出手给他搭着，轻轻掸掸佟六身上曳撒的细褶子。又偷偷抬头瞧了瞧，见佟六脸色虽没有改变，隐隐却有怒气，忙道，

“儿子知道您是为栽培我，可您也知道，王爷跟主子爷二位不怎么对付，儿子愣往跟前凑，万一主子爷嫌弃，儿子这不是活腻歪了？得，您还是跟以前一样儿，让儿子跟在您身边伺候，跟着您，图个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图个舒坦，这辈子也尽够了。”

佟六听他唠唠叨叨说完，抬手半真半假的，“啪”，照他脑袋顶上来了一下。

“瞧着这是真不愿意御前去？那这么着，明儿我就辛苦一趟，再去回宗人府，把你的名儿从紫禁城里再划出去，还跟怡亲王跟前高乐去怎么样？。。。臭德行！怎么着啊？还真不识抬举了？”佟六声音到了最后越发细，也越发高亢。是真动了气。

宫里如今群狼环伺，他一个人替主子盯不住了。

也留心挑了很久，可到底没有合意的。后来那九误打误撞，顺手把他的事给办了，他才开始打听，这小子，长相不必说了，笑起来眉眼和顺，不藏心思，可真做起事来，又是滴水不漏，十分妥帖。

就一样，是广禄的人。

而佟六儿一路从掖庭爬上来，早瞧明白了，这人世间的人跟事，没有黑白分明的。

就说他自己，非要认那九当儿子，也不能说绝没有私心。宫里的情势，他最了然，广禄跟皇帝之间，早晚必有一争，按理说，皇帝对他的信赖，他不该有别的心思，就该跟前朝的王承恩崇祯皇帝的贴身太监，崇祯死时跟着一起自尽于煤山一样，主子真到了最后一刻，伺候完主子升暇，自己也旁边找棵歪脖树一脖子吊死得了。

可他不想夹在这两人间，最后玉碎瓦全的。

当年二位都是皇子，广禄本来是先帝最看重的，跟他私底下还说过，广禄心思宏大，志向极高，若不是生的晚，这片江山，还是交给广禄治理更好。

虽然他当时也力保允宁，可后来他发现，允宁跟朱由检一样，太多疑，还有一点寡恩，这些，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所以，他也不想做王承恩。

可他也绝没有背叛皇帝的心，那九给他做干儿子，他是真心欢喜，不过也是留作将来翻天时保命的一步棋。

那九嘴里嘟囔不想去御前伺候，其实他心里明的跟镜儿一样。那九跟他，说起来真像亲生的爷俩，野心勃勃，精明强干，也心狠手辣。

所以，要说那九进宫只为了给他当干儿子，他也不会信。

野心没什么不好，不然怎么替主子当差？不过就是要调教，徐徐的瞧透了他的人性，若是肯听话，又肯上进，他也愿意扶持。大总管这个位子坐久了，难免得罪人，将来到他颐养天年时，就靠后面继承的人护他晚年周全。

所以，那九不能不干，不仅不能，还得能干，干的最好跟他一样，当然比他还强也不是不可以。

“儿子错了，儿子听干阿玛的话，得识抬举。。。求干阿玛别赶儿子出宫。您让儿子做什么，儿子都用心学着，将来跟干阿玛一样，做个一等一的御前得用之人！”那九立刻换下方才委屈的脸，堆着笑，像一个刚受完老子训的儿子，赌着气又虔诚、信赖的抬头仰望着佟六儿。

佟六叹口气，躺下，由着那九替他捶腿。

“干阿玛跟你，两个人就四只眼四根胳膊四条腿，能看得过来嘛？宫里这些人，还有外朝的，眼睛日日都盯着乾清宫，每天得折腾出多少事来？靠我一个人，盯不过来喽。阿玛想着，我手里有青冥卫，你呢，王府里有你的人，粘杆处，都是暗眼子，一文一武合起来，咱爷俩要干什么不成？”

那九脸上微微一僵，粘杆处都是他的人，这不错，可佟六儿这么说，到底知道多少底细？

佟六闭着眼，跟他说着话，不像有遮掩，倒是掏心掏肺的一派坦诚，就像老子跟儿子交待家底儿，可他听着就是不自在。

“干阿玛，咱们爷俩还要干什么？”那九回身取了水烟袋来，顺便将脸上的愕然遮去。

“宫里咱们这样没根的人，您已经是头一号，几万的太监宫女都听您的，到外面去，王爷见了您不也得给几分薄面？。。。还有儿子，给您当好护卫，您只要服侍好主子爷就功德无量，还有什么人敢碍了您眼的？”

佟六儿欲言又止，摸着水烟枪头镶的墨玉思忖，忽的想到一件事，“九儿啊，阿玛荐你去御前，也有阿玛的私心。你长得出众，，，要是旁人去，我不大放心，你去，我是放一百个心。你得去替我盯着。。。皇帝身边有不少不懂事的，但凡有人动什么歪心思，不安分了，你得替主子料理干净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