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大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眼眶却有水珠不停地溢出。
夏天,现在离夏天,还有多远?
如果你撑不到夏天,那我便用这条命还你好了……
我记得,你的名字叫莫干比耶,是我的丈夫,我是你最爱的阏氏……
我还记得,我是东庭的公主,我的名字叫李柔……
我们有两个孩子,巴图鲁和珠珠儿……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你要是能醒来就好了,其实我有好多问题,想问问你……
问问你,我们都怎么了?为何你会受这么重的伤?为何会中毒?我又为何会被俘虏?我身上的纱布,是怎么一回事……
我似乎也受伤了,因为我能感受到,纱布底下,在隐隐作痛……
如是想着,我从床上坐起,就着梳妆台上的微弱灯光,将右手掌上包裹着的纱布拆开,那里有两个黑漆漆的点,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了。
一道红影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紧接而来的是雷击般的刺痛。
我不由得捂住额头,缓了好一阵子,才缓和回来。
我又将左臂上的纱布拆开,小臂上赫然刻着“找大夫”三个狰狞大字,我的目光被墙壁上挂着的一把小匕首吸引,脑子的疼痛再次传遍全身。
我将身上嫁衣解开,露出过满全身的纱布。
那些纱布将我的身体紧紧地包裹着,直让我透不过气来。
我将纱布一一解开,站在镜子前,我看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
女人满目哀伤地看着我,仿佛对我说,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可我不记得我都做了些什么了,更不知道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我怔怔地望着,灵魂在镜子中沉沦。
镜子里的女人问我,“现在你想起叫什么名字了吗?”
“我说,我叫李柔,我是东庭的公主,是莫干比耶最爱的妻子啊……”
“你真的是东庭的公主吗?你来这里的目的,你的使命,你忘了吗……”
“什么目的?什么使命?我究竟忘了什么?”我问她,可她却消失不见了,成了惊慌失措的我。
我急了,用力捶打镜面,大喊着:“你出来!你把话说完!我究竟忘了什么!我究竟……忘了什么!”
“阏氏!”
一个黑影忽然朝我袭来,黑毛大氅紧紧地将我包裹了起来。
我受到惊吓,转身回望,看到星图正扭转着脸望向门口的方向。
我问他:“你知道我忘了什么吗?”
他没有回答。
萱草来了。
她看到星图先是怔了怔,踌躇片刻后低下头朝我走来。
萱草接替星图,将我扶回床上。
“你知道我忘了什么东西对不对?她说我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可我不记得那是什么东西了,你告诉我好不好,萱草……”我指着镜子的方向,却发现破碎的镜子和星图一起,都不见了。
萱草没有回答,将地面上的衣服一一捡起,整理好,想帮我穿上,我一手将她推开,大喊:“我不要穿!你为什么不回答,你回话啊!”
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手迅速从毯子上弹起。
我看见鲜红的液体在她掌心一点点益出,滴落到地面,而她刚才手撑着的地方,一块晶莹的碎片在闪闪发光。
我连忙上前,随手拿了条纱布,一边给她包扎一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会这样……”
“阏氏不用道歉……”
她垂着眼,摁住我的手,道:“这是小伤,没事的。”说着,站了起来,将一旁衣服拿起,“阏氏还是把衣服穿上吧,小心着凉。”
我怔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帮我把衣服穿上。
她始终低垂着眼,一直到离开,都没再抬起。
房间又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房间。
望着满屋绽放得绚烂的花朵,我有些出神。
那些花朵仿佛都在嘲笑我,是个没有记忆的窝囊废,连自己忘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没用东西……
可我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了。
莫干比耶不愿告诉我,星图不愿告诉我,就连萱草也不愿告诉我……
我在床旁蜷缩起来,盯着地面上忽闪忽闪的火光发呆。
火光熄灭,整个房间成一片暗海。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我还保持着蜷缩着的姿势。
原来,我就这样子度过了一个晚上……
被称为萨满的老人又来了。
他给莫干比耶检查身体,又给我把脉。
他说:“阏氏重伤初愈,要注意休养,多吃些东西,到外头走走,这样对阏氏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好。”
我摸了摸扁平的肚子,点头:“谢谢。”
我跟着老人出了王帐,早上的阳光正好,一群孩子正在扯着彩带在追逐玩闹,牛羊成群结队地在草地上悠哉吃草。
还有骑着马儿尽情奔跑的汉子,在小河边洗衣摸鱼的妇女。
我一眼便瞧到了跪坐在篮子旁拔草的萱草。
我朝她走了过去。
阳光下,我看到她额头上布满了亮闪闪的水珠子。
“你在做什么?”我问。
“采薇菜。”她将一棵长着嫩白小花的青草摘下,放在藤篮里,道:“这些草,在北凉是牛羊吃的牧草,可在宜门关,却是普通老百姓的家常菜。每逢天灾人祸,大兵大旱,这些菜就成了稀罕货,有些人甚至连菜根都抢不到,活活饿死在路旁……”
我在她身旁跪坐下来,将一棵薇菜拿在手上,阳光透过菜叶,打在我脸上,有些刺眼滚烫。
“在我们中原,有一首专门歌唱这菜的歌,叫《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讲的是一位解甲退役的征夫,在归途中追忆往事的故事。那征夫,用尽一生去守护边疆,守护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到头来,他老了,再返回故乡,所有人都不认识他了,就连他最亲的人,都把他给忘了……”
“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我低头凝望着绽放在大片绿叶中那朵细微的白花,道:“他的亲人一定不是故意的吧,只是不小心,就把最重要的人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