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没再言语。
等整个藤篮装满绿油油的薇菜时,她便站了起来,挎着篮子朝我伸出裹着纱布的手。
这是我醒来到现在,她第一次与我正眼相对,她说:“阏氏,我要回去了。”
我微顿,将手搭上,就着她的力道站起。
她转身朝王帐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纤弱孤独。
我跟着她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孩子们嘻嘻哈哈的欢笑声。
我驻足回望,他们举着彩带光着脚丫子从远方跑来,踩在粼粼河水上,哗啦啦溅起晶莹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
我看到,整个碧绿的草原上,开满了嫩白色的小花,一朵朵,随风摆动,仿佛在向我招手呼唤。
等我再回过神时,原本走在我跟前的萱草不见了。
偌大的草原,忽然安静下来,整个世界,仿佛又只剩下我一个,沉寂得让人感到害怕。
“阏氏!”
我被背后忽然冒出来的一张小脸蛋吓了一跳。
“伊格!”我道。
“你没忘记我!”小家伙颇为吃惊,拉着我的手笑嘻嘻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不用照顾可汗啦?”
“萨满让我出来走走。”
小家伙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道:“你要跟我们一起玩吗?”说着指向河对岸一群手中拿着彩带的孩子,有大孩子,也有小孩子,正是我方才看见的那群孩子。
他们停止追逐,齐齐朝这边看来。
“你们在玩什么?”
“我们在玩老鹰捉小鸡。”伊格道:“谁手上的彩带被老鹰抢了,谁就是被捉的小鸡。被捉的小鸡会变成老鹰,一直到从其他人手中抢到彩带为止,不然,他就一直是老鹰。”
我看向他的手,发现小家伙两手空空,道:“你是老鹰?”
小家伙眼睛弯呀弯,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嘻嘻笑道:“你要是加入我们,你就是老鹰啦!”
我歪着脑袋,怎么有种被套路的感觉?!
“来嘛!来跟我们一起玩嘛!”小家伙撅嘴摇晃着我手臂撒娇道。
“伊格!”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加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女人的呵斥声。
我转身回望,一个穿着半旧紫袍的女人正端着个木盆子从河边走来,从她半扎着的裙摆,撸起的袖子还有闪闪发亮的手臂可以看出,她刚从河边洗完东西回来。
“你又打扰阏氏了是不是!”女人道。
小家伙看到女人,早就跑没了影子,连带着河对岸的那群孩子,都不见了。
女人走到我面前,将木盆子放到右边,用手和胯顶着,另一只湿凉湿凉的手伸过来,拉着我的手,咧嘴笑道:“走,去我帐里坐坐。”
我不认得女人,可从她对我表现出的亲昵以及极富感染力的笑容来看,应该不是坏人。
我讪讪然跟在她身后,还没来得及问她是谁,她便自我介绍了起来:“我叫乌拉扎玛,刚那孩子的母亲,左贤王妻子,也是你嫂子。你觉得怎样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跟我说,可别硬撑着,把身子熬坏可就麻烦了!”
她一提到左贤王,我脑海中便浮现出昨日那胡子拉渣满头辫子的男人模样。
因为男人高大的身形,没有瞳孔的左眼,还有对我那极其冷淡的态度,我对他的印象,还算深刻。
原来,她就是他的妻子啊!
言语间,我们已来到一个小帐篷前。
她将盆子里的衣服拿出,一一在门口晾晒好,拉着我走进去,边烧火边道:“我这帐篷不比王帐,像个狗窝,阏氏你别介意才是。”
我环顾四周,确实没我住的地方大,也没有满墙鲜花,甚至就连地毯,都是极陈旧的。
帐篷里除床外,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衣服锅碗瓢盆杂乱无章,用逼仄来形容都不为过。
可她说她是我嫂子,左贤王的妻子。
既是我嫂子,左贤王的妻子,这样的生活条件未必也太差了些!还是是我过得太好?
她从一旁拿来两个瓦碗,倒满白花花的液体,递一碗给我,自己则拿着另一碗边喝边道:“这是早上新挤的牛奶,你尝尝!”
我接过,轻抿了口,凉凉的,淡淡的,却有股浓郁的奶香味,还有一丝丝的甜。
真好喝!
我咕咚咕咚一下子便喝完了。
她见状,自觉地又给我倒了碗。
就在这时,一个半大女孩忽然闯了进来。
女孩儿见到我先是愣了愣,低头叫了声阏氏后,便朝乌拉扎玛嘀咕了句不知什么话。
乌拉扎玛的面色忽然沉了下来,显然不高兴了。
她冷哼一声,道:“刚忙完,气都不给喘一下,他找我做什么?有那狐狸精还不够吗?”
女孩低着头没再说话。
乌拉扎玛转向我的时候,又变回了原来那笑容满面的模样,她说:“阏氏啊,真是对不住啦!那家伙阿兀找我,我先去看看,你随便坐,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她说。她是我第四个孩子,妲妲。”
我点头表示理解,望向妲妲。
女孩儿穿着半旧的青布裙,乌黑油亮的头发扎成长辫子束在脑后。标准的鹅蛋脸,暗黄皮肤,两颊红彤彤的,有着双异常乌黑明亮的大眼珠子,这跟伊格特别像。
只是伊格的眼睛总是忽闪忽闪的像天上的星星,调皮可爱,而她,就像倒映在水中的月亮,安静沉稳。
女孩目送乌拉扎玛离开。
“你叫妲妲?”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随便起了个问题。
女孩儿转身,望着我,嗯了一声。
“你今年几岁?”
“十三。”
“你阿兀找你阿妈做什么?”
她没回答。
我想了想,觉得这不是我该问的,便把嘴闭上了。
逼仄的帐篷,让我感到沉闷,我站了起来,走到帐外。
我所在的位置,离王帐不近,也不算远,举目便可望见。
“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也不怎样。”
就在我望着王帐方向发呆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身回望,穿着灰布长裙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女子身形高挑窈窕,唇红齿白,眉眼含春,皮肤在阳光的映照下,竟如蜜蜡般通透好看。
她朝我走来,伸出修长如玉的手,将我的手拉到身前,轻拍着叹息:“李柔啊,也不知这名字,你用得可还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