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一听就知道是来找茬的。

我只默不作声地跪着。

“怎么不说话？”妇人走下床沿，朝我走来，“大阏氏不是挺能耐的么？一夜斩杀我部落三千壮士，就连下毒弑君这种事都敢干，还有什么是你害怕的？！”

头皮忽然一紧，我的脸被强行扯了起来，对上一张虽说上了年纪，却依旧两颧透亮，风韵犹存的脸，而也正是这样一张脸，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扭曲。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没杀人，也没下毒……”

“你还在狡辩！”

站在萨琪玛身旁的中年男人红着脸，瞪大眼睛指着我，气愤道：“我儿好心救你出贼窝，你却恩将仇报，不仅杀他，还屠杀我族三千壮士，就连萨琪玛都差点回不来！你这女人，简直比蛇蝎还要歹毒！”男人说着，将脸转到一边不再看我。

我望向萨琪玛，她一身红衣，满头珊瑚珠子，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整张脸都红红的，看起来，像我梦中的柰子，红得鲜艳，也红得透亮。

可她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就地将我凌迟三千遍。

我真的不记得了，我不记得自己有杀过人，更不记得自己下毒。

我望向星图，他被跟在太后身旁的彪形大汉挡在身后，那大汉比他大上一倍不止，要是蒙奇在，两人大概差不多吧。

看来星图是没指望的了。

我看向乌拉扎玛，乌拉扎玛低着头，站在左贤王身后。

她身旁的伊格看着我眉头拧成了一团，也亏他关心我，只可惜，他一个小孩，父母俱在，对方又是他阿嬷的情况下，他就算想帮，也无能为力吧！

我望向平日里帮我把脉看病的萨满老人，他背对着我，目光停留在莫干比耶身上，半点帮我说话的打算都没有。

我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床上的男人身上，莫干比耶，我的丈夫，他是唯一有能力，也可以帮助到我的人，只是他现在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指望他来救我，还不如不指望。

我深深吸气，望向跟前面目狰狞的妇人：“我……啪！”没有二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我耳旁便传来一声锐响，顿觉眼冒金星，趴倒在地，火辣辣的感觉后知后觉地传遍整张脸，腥甜液体从口腔缓缓流出。

“你的能耐，就只有狡辩了吗？”

黑面绒靴从我手背上踏过，骨头断裂的卡擦声伴随着麻木的刺痛传遍全身，我禁不住颤抖起来，想将手收回来，却又再一次被鞋跟踏过，我疼得眼睛直冒水珠子。

“你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做给谁看？哦！对哦！做给可汗看，是吧？”黑棉绒靴根部停留在我手背上，妇人阴沉着脸道。

我疼得龇牙咧嘴。

妇人再次揪起我头发，指着床的方向，咬牙切齿，“你倒是叫他起来啊！叫他看看，他心爱的女人，经受着怎样的磨难！看看他能不能救你！”

我脑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摁在羊毛毯子上，我感觉头骨快要碎裂了。

“太后！”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是星图！

“可汗冒死救阏氏，要是知道……”

“知道又怎样？”

压着头顶的力道总算松开了，可后背却受了重重的一击，感觉骨头要断了，一口鲜红液体从我口中喷出，落到雪白的羊毛毯子上，格外鲜艳夺目。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成何体统！也亏他阿兀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守护好他的子民！天可汗，是草原人民的天，他倒好！自从娶了这女人，就像吃了迷魂药，你看看这房间都整成什么样了！哪里就像一个君王待的地方！库山！”

“是！”一个浑厚的声音应道。

“把这女人拖下去！把这些花统统给我扔掉！简直胡闹！”

“是！”

那声音再次响起时，我的胳膊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提了起来。

可很快，那股力量便将我给放下了。

“星图，你是要造反吗？！”妇人斥声道。

“星图奉命保护阏氏，望太后恕罪！”

“你以为凭你，能拦住库山？！”

“愿拼死一试！”

妇人冷笑，“你是跟着莫干比耶长大的，他这么努力爬到今天这位置，你就甘心看着他沦为这女人的玩物？你看看他，躺在这里半死不活！你还要保护这女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星图只知奉命办事。”

“好啊！库山！”

被唤作库山的男人应了声是之后，王帐里便传来巨大的动静，是刀剑碰撞和器物打翻的声音。

只可惜，我身体动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星图被一个比他强壮一倍不止的男人打到，践踏在地。

“够了！”

我用尽所有力气呐喊，“要杀要剐，来便是！有没有杀人我不记得了，你们说我杀，那就是我杀，我承认！可我真没有给莫干比耶下毒，我若是下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轰隆！

外头忽然响起一道惊雷。

我愣住！

难道还真是我？！

“看！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你这心肠歹毒的恶心女人！”萨琪玛恶狠狠道。

哗啦一声，雨打帐篷的声音覆盖住天地间所有的声音。

“这雨来的刚好！”妇人冷哼，“来人，把这贱人拉到外头，活埋！”

“太后！”

一旁默不作声的萨满忽然开口道，“这是巴图鲁和珠珠儿的母亲！”

“巴图鲁和珠珠儿跟着这样心藏歹毒的母亲，你指望他们能造福草原人民？”

“她肚子里还有可汗的孩子！”萨满道。

妇人哼声道：“可汗的孩子？能生下来的是可汗的孩子，不能生下来，就什么都不是！拖出去！”

我被拎起。

外头的天已彻底暗下，电闪雷鸣，加上大雨滂沱，我冷得直哆嗦。

我被扔到雨地里。

我看到他们冒雨找来铲子，手忙脚乱地在开始挖坑。

我躺在地上，面如死灰看着。

可我真的不记得了，我所做的一切……

原来我是这么可怕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