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幕，降临得特别早。

酉时未到，天便彻底暗了下来。

连日的大雪，使得今晚的夜空显得特别的明亮，繁星点点，光耀河汉。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可汗会突然纳妃，也没谁会料到可汗会为一个妃子大摆宴席。

好在今晚的天气好，无风也无雪。

在家中龟缩这么多天，难得找到狂欢的理由，王族宗亲自然不会错过。

望着各路臣子亲王提着贺礼前来道喜，我心有百感。

这次大宴，除桑达大王称病没来成外，该来的人都来了。

蒙奇作为桑达部落代表，他的出席，是本场宴会的亮点之一。

自婚闹之后，明里暗里，我也听到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知道桑达大王为表示歉意，将他收为义子。当然，他也需要一个人来顶替可里克，稳定部落内部关系，而蒙奇是恰好是这人的最佳人选罢了。

既做不成女婿，把他认作儿子，也算是变相履行了乌朵拉的旨意。

成部落王子后的蒙奇，比以往更加威猛雄壮了。

加上天生的高个子，光站着，就是一种威压，也不知萨琪玛可曾后悔过，错失了这样的一个良人。

想来她也不会后悔吧！

若是有半点的悔意，也不至于在听到我要纳别人为小妃时如此生气。

她对莫干比耶似乎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执着。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想的，想不明白，也不想深究。

我端坐高位，俯视底下众人，脑子却在天马行空，思来想去，思绪就偏向不该偏的地方去了。

我连忙拉回来，将目光投向正大门处，男子一袭白衣满面春风走了进来。

在满殿的大胡子糙汉中，他跟蒙奇一样鹤立鸡群。

蒙奇靠的是身高，他靠的却是那一身温文尔雅处变不惊的从容气质。

他身后跟着两个抬礼物的卫兵。

礼物足有半人高，用红布遮挡着，看形状，像是雕塑类的。

他与周围人打过招呼，跨步上前，向正位上的莫干比耶和我分别行了个鞠躬礼，让步将身后礼物红布掀开，竟是棵玉雕的柰子树！

柰子树上硕果累累累，像一盏盏红灯笼，有穿红衣梳着髻头的娃娃或饶树干嘻嘻或攀爬着树干玩。

他说这是他从西域商贩手中新得来的宝贝，用的是难得的血玉翡翠，经精工巧匠长达三年的精心雕琢才雕出来的百子千孙树。

百子千孙，寓意何其美好！

他还指明，这是送给可汗与阏氏的。

可汗与阏氏，他怕是忘了今天是白纻的喜日。

然而，心思缜密如他，又怎会轻易忘记。

百子千孙树后头，还跟着个礼物。

那礼物显然没头一个大，用托盘装着，红布盖着。

卫兵抬着走了上来，他掀开红布，是柄巴掌大的绿如意。

如意如意，如意吉祥。

那也是个好彩头。

他指明，这是送给新妃的。

我含笑，一并收下。

他在左下方蒙其旁的位置坐下，跟两旁宗亲聊得火热。

也不知遇着了什么事，竟这般开心。

不过，开心与不开心，横竖也就今晚上了。

他忽然朝这边望来，我连忙将目光转向中场，眉目含笑收下贺礼。

朝贺完毕，便是歌舞环节。

几个身段妖艳的西域舞姬拉开了这场夜宴的序幕。

西域舞姬模样好看，身材也好，这大冬天的穿着裹胸露着肚脐大长腿也不见颤抖，腰身扭动起来像蛇，将手上衣服上的铃铛摇得沙沙作响，分外有节奏，人们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我的目光始终在男人身上。

说句实在话，身体流淌着宋氏血脉的人，模样长得都不会差。

底下男人的一颦一笑更是让人生出一股赏心悦目感来。

当然，那都得在忽略他暗地里干的那些勾当的情况下。

一想到这些年他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食骨啖肉。

我的愤怒引起了莫干比耶的注意，他的手悄悄覆盖在我手上，温暖宽厚的感觉很熟悉，可一切又都不似从前了。

我望向他，于他四目相对。

他朝我浅笑温然，我却笑得牵强。

我想对他说，我不需要他的安慰，可他的手却将我抓得紧紧的，半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我脸色渐趋阴沉。

终于，他还是放开了我，将目光转向朝外退去的舞姬身上。

西域的舞姬跳完，就是北凉本地的特色舞蹈，汉子跳大神。

六个光着膀子，带着笑脸面具的汉子踩着节拍从门外跳了进来，舞步诡异滑稽，场中人却看得津津有味。

我再往左下方看时，蒙奇身旁的位置空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望向四周，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会场中央，便悄然退下，将一身繁琐华服脱掉，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夜行衣和武器装备朝偏殿更衣室潜去。

“我等你很久了。”

没想我刚到门口，里面便传来男人的声音。

一身白衣的他，从门内转出，温文儒雅，毫无慌张之色，仿佛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我提剑指向他，“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来杀你的。”

他哧然一笑：“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我不想死，你杀不了我。”

我不想跟他废话，提剑冲去，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躲过了。

“你武功出自我手，你所有套路招式我都了然于心。就连你想要借纳妃下毒，我都能猜中，你说，你有什么赢我的筹码？”

他闪身到我身后，语气平淡，像是晚辈对小辈的谆谆教诲。

他说的没错。

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恨。

恨碎了牙齿，恨疼了五脏六腑。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挥剑转身朝他削去。

他脚尖轻点，眨眼间便俏立在廊外空地。银白月光打在他身上，越发将他衬托得长身玉立，光彩夺目。

“我也曾救过你。”他道：“念在你我叔侄一场，这场恩怨，到此为止。我帮你解毒，让你余生成为正常人。”

我觉得好笑，“正常人？你亲手导演的悲剧，让女儿亲手杀了最爱的父亲，你却想她成正常人？也亏你说得出来！”

多说无益，我提剑纵身直朝他门面刺去。